第 6 节
作者:想聊      更新:2022-06-19 10:18      字数:46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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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第八个早班
  在很多很多年前——因为布劳克塞尔最喜欢吹牛——在维斯瓦河入海口左边的一个名叫希温霍尔斯特的渔村,住着一个名叫阿尔布雷希特·阿姆泽尔的商人。他卖煤油、帆布、淡水桶、船缆、鱼网、捕鳗箱、捕鱼笼、各种钓鱼器具、焦油、颜料、玻璃砂纸、线、油布、柏油和油脂,但是也经营工具,从斧头到小折刀都卖。他的仓库里备有木工刨台、磨轮、自行车内胎、电石灯、滑轮组、绞盘和虎钳。船上应急用的面包干堆在软木救生衣前。在一个只需在上面加上说明的救生圈中间,放着装有麦芽止咳糖块的大玻璃罐。把一种被称为“布罗卿”的烧酒从大肚子绿玻璃套篓瓶中倒出来。他既供应以米计算的衣料、零料,也供应新、旧衣服,另外还有衣架、用过的缝纫机和樟脑丸。尽管有樟脑丸,尽管有油脂和煤油,有虫胶和电石,在阿姆泽尔的铺子里,在宽敞的混凝土基础的木结构建筑物里,散发出的却主要是科隆香水的气味,其次是熏鱼的气味,在这之后才谈得上是樟脑的气味。因为阿尔布雷希特·阿姆泽尔除了经营所有这些小买卖之外,还以淡水鱼和咸水鱼的大卖家自诩。用最轻的松木做成的箱子呈金黄色,装满了熏比目鱼、熏鳗鱼、散装的和成捆的西鲱、七鳃鳗、宽突鳕和熏得有辛辣味和香味的维斯瓦河鲑鱼。这些箱于正面的木板上烙着阿姆泽尔公司的名字——鲜鱼——熏鱼——希温霍尔斯特——大的河中小岛——在但泽市场上——但泽市场位于拉文德尔巷和容克尔巷之间,位于多明我会教堂与老城公墓之间,用砖砌成——用中号榫凿把它们撬开。木箱盖已经干裂,啪啪作响。钉子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从侧面的木板上脱离下来。市场的光线从新哥特式尖拱形窗户上射下来,照到刚熏出来的鱼上面。
  此外,作为一个有长远打算的商人——他对维斯瓦河三角洲上和沿着滨外沙洲修建的熏鱼作坊的未来非常关切——阿尔布雷希特·阿姆泽尔雇了一个砌烟囱的泥瓦匠。这个泥瓦匠从普勒伦多夫到埃拉格,也就是说在死维斯瓦河沿岸的所有村庄——熏鱼作坊的烟囱赋予这些村庄以一种破败不堪、稀奇古怪的外观——有足够的工作可干。那时候,正需要整修一个通风很差的烟囱。那时候,在那些高大的、耸立在所有丁香花丛和低矮的渔家小屋上空的熏制烟囱中,有一个烟囱需要重新修建。所有这一切都以阿尔布雷希特·阿姆泽尔,即这个完全有理由被称为富翁的人的名义修建。人们说,富有的阿姆泽尔,或者说:“阿姆泽尔这个犹太人。”当然,阿姆泽尔并非犹太人。尽管他也不是门诺派教派,但他却自称虔诚的新教徒。他在博恩萨克的渔民教堂里有一个固定的、每个礼拜天都留着的座位。他娶了洛特兴·蒂德——来自大曲因德尔的一个沙色头发、有点丰满的农民女儿为妻。应当说明的是:既然富农蒂德将他的女儿洛特兴嫁给阿尔布雷希特·阿姆泽尔为妻,阿姆泽尔怎么会是一个犹太人。当时,蒂德只驾了一部四套马车,而且穿着漆皮靴从大曲因德尔到克泽马克来。他经常在县长家进进出出,他让他的儿子们在骑兵队,说得更确切些,是在相当高贵的朗富尔轻骑兵队服役。
  后来听说有好多人讲:老蒂德之所以把他的洛特兴嫁给犹太人阿姆泽尔,只是因为他像很多农民、商人、渔民和磨坊主那样——尽管磨坊主马特恩来自尼克尔斯瓦尔德——在阿尔布雷希特·阿姆泽尔那儿欠了很多债,为了他的四套马车能继续存在更是债台高筑。此外,还有人说,为了要证实某种事情,阿尔布雷希特·阿姆泽尔当着地区市场整顿委员会的面,明确回绝了对于饲养猪的过多资助。
  对于一切都比较清楚的布劳克塞尔给所有这些猜测都暂时画上了句号。因为无论是爱情还是票据债务,现在已经把洛特兴·蒂德带进了他家里;他无论是作为受洗礼的犹太人还是作为受洗礼的基督徒,每个礼拜天都坐在博恩萨克的渔民教堂里;阿尔布雷希特·阿姆泽尔这个有进取心的维斯瓦河岸的商人——顺便说一句,一个在一九○五年已登记在册的博恩萨克体操协会的宽肩阔背的创始人,一个教堂合唱队里声音洪亮的男中音,在索姆河和马恩河①河岸被提拔为多次受奖的预备役少尉,一九一七年,在他儿子爱德华出生前不到两个月,在凡尔登要塞附近阵亡。
  ①索姆河和马恩河均在法国。
  09第九个早班
  瓦尔特·马特恩受到公羊星座撞击,在四月份出世。三月份的鱼敏捷、能干地把爱德华·阿姆泽尔从母亲的腹腔中拉了出来。五月份,在烤鹅烧焦,马特恩祖母站起身来时,磨坊主的公子接受洗礼。洗礼按照天主教的方式进行。在四月底,死去的商人阿尔布雷希特·阿姆泽尔的儿子已经在博恩萨克的渔民教堂中成了虔诚的天主教徒。按照当地的风俗,在洗礼时洒的水有一半是维斯瓦河河水,另一半是波罗的海海水。
  无论其他那些从第九个早班开始同布劳克塞尔打赌的编年史家,今后会与布劳克塞尔的看法大相径庭地报导什么,在希温霍尔斯特受洗者这件事上,他们都不得不赞同我的意见:爱德华·阿姆泽尔,或者埃迪·阿姆泽尔、哈泽洛夫、黄金小嘴等等,在所有这些人当中是最令人激动的主角。这些人应当使这篇纪念文章变得生动活泼——布劳克塞尔的矿山快十年了,既不开采煤炭、矿石,也不开采钾盐——但布劳克塞尔除外。
  他的职业从一开始就是要发明稻草人。虽然如此,但他对于鸟儿毫无反感。而鸟儿们不管有什么样的飞行方式和什么样的羽毛,很可能对他都有所不满,不满他发明稻草人的想法。洗礼刚结束——钟声尚在当当地响——它们就认出了他。然而爱德华·阿姆泽尔却胖乎乎地躺在拉得平平整整的洗礼襁褓下面,不让人看出鸟儿对他是否有某种意义。教母名叫格特鲁德·卡尔威泽,以后每年,而且正好在圣诞节时,都给他织羊毛短袜。受洗者在她那双粗壮有力的胳膊上,被抱到许多应邀参加没完没了的洗礼宴会的人们面前。娘家姓蒂德的阿姆泽尔寡妇呆在家里,监督摆好餐具,在厨房里作最后的指示,把调味汁的味道调好。不过,所有来自大曲因德尔的蒂德家成员,四个在骑兵队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儿子除外——后来老二阵亡了——都身穿质地上乘的衣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洗礼襁褓的后面。沿着死维斯瓦河走的有:希温霍尔斯特的渔民克里斯蒂安·格罗梅和娘家姓利德克的玛尔塔·格罗梅太太;赫伯特·基纳斯特和他妻子、娘家姓普罗布斯特的约翰娜;卡尔·雅各布·阿于克,他的儿子丹尼尔·阿于克在为皇家海军效力中死于多格滩①;渔民寡妇,她的兄弟雅各布·尼伦茨驾驶她的渔轮;在恩斯特·威廉·蒂德的儿媳妇之间——这些人一副城里人打扮,穿着粉红色、鹅黄色和青紫色的衣服,黑色的高跟鞋擦得亮亮的,扭保作态地走着——是老神父布莱希——那个著名的副主祭A.F.布莱希的后裔A.F.布莱希担任圣玛利亚教堂的教士,从一八○七年到一八一四年,也就是在法国人统治时期撰写了但泽市的编年史。来自西诺伊费尔的大熏制食品作坊主弗里德里希·博尔哈根走在已经退休的船长布龙萨尔德身边,这位退休船长在战时担任普勒伦多夫的志愿船闸管理员,找到了一项任务。韦斯林肯的饭店老板奥古斯特·施波纳格尔比马约琳·封·安库姆高出一头。因为从一九一五年初起,小曲因德尔的地主迪尔克·亨利希·封·安库姆已经不在人世,施波纳格尔就挽住了马约琳僵硬垂直的胳膊,走在那对博恩萨克经营煤炭生意的布泽尼茨夫妇后面。殿后的是有残疾的希温霍尔斯特村村长埃里希·劳及其已经怀孕几个月的妻子玛加营特·劳。玛加营特作为尼克尔斯瓦尔德村村长莫姆贝尔的女儿,其婚姻并不般配。堤坝督察哈贝尔兰德因为严守岗位,在教堂门口就不得不告别。很可能还有不少孩子,所有这些人头发都太黄,都穿着过于华丽的衣服,他们拉长了这个行列。
  ①多格滩,一泽杜格浅滩,位于北海,1915年1月24日德、英两国在此激战。
  这支队伍沿着河的右岸,经过只长着稀稀落落的一点喜沙松爬地根的沙路,走向等候着的双套马车,走向老蒂德的四套马车。尽管战时缺少马匹,但是老蒂德仍然有办法给自己保住这驾马车。人们的鞋子里跑进了沙子。布龙萨尔德船长在气喘吁吁地哈哈大笑,接着又咳了好久。只有吃完洗礼宴后才好交谈。海滨树林散发着一种普鲁士的气息。这条河是维斯瓦河的一条死支流,几乎就没有流动,这条支流只是在下流由于有莫特瓦河流入,才获得自己的动力。太阳小心翼翼地照到节日盛装上。蒂德的儿媳妇们身着粉红色、鹅黄色和青紫色的衣服,也许还想有一块寡妇用的披肩吧。很可能这许多寡妇用的黑色,巨人般的马约琳和那个残疾人踉踉跄跄的脚步,促进了一个从一开始就在酝酿着的重大事件的发生。刚出博恩萨克教堂的大门,平时几乎动也不动的海鸥,在教堂广场上黑压压的一大群,直冲云天。没有鸽子,因为渔民教堂养海鸥,不养鸽子。现在从岸边芦苇和浮萍中倾斜着、垂直着腾空而起的有:大麻鳽、燕鸥和绿鸭。所有的凤头鸊鷉都已飞走。乌鸦从海滨树林的松树丛中飞起来。施塔雷和阿姆泽尔放弃了用石灰刷得雪白的渔家房舍前的墓地和园于。从丁香花丛和山楂丛中飞出的有:鸊鷉、山雀、燕雀和鸫,以及所有在歌词里出现的鸟。从水沟里、从电线上飞起来的麻雀黑压压一大片。燕子从棚圈和墙缝里飞出来。洗礼襁褓一闪光,所有属于鸟儿这一科的动物就会腾空而起,就会飞散开去,就会像离弦的箭似的,发出嗖嗖声,就会让自己被海风携带着飞过河去,就会形成黑压压的一大片被可怕地撕来撕去的碎云。在这片黑云中,海鸥和乌鸦这些平时相互回避的鸟儿受到同样的恐惧驱使,都毫无选择地碰到一起。在羽毛颜色混杂的鸣有中有一对幼小的苍鹰。还有喜鹊、喜鹊!
  有五百只鸟——麻雀还不计算在内——在太阳与参加洗礼的人群之间成群成群地逃跑。五百只鸟意味深长地投给参加洗礼的客人、洗礼襁褓和受洗者一道阴影。
  五百只鸟——谁愿意去数麻雀呢?——使得参加洗礼的客人——从身有残疾的村长劳到蒂德一家子——都相互靠近了,最初默默无言,接着便喃喃自语,在呆滞的目光下,由后往前挤,忙于迅速、仓促的步伐之中。奥古斯特·施波纳格尔踉踉跄跄地跨过松树根。在布龙萨尔德船长和布莱希神父之间——神父只是暗示性地举起双臂,试图按照自己的职业习惯使大家平静下来——巨人般的马约琳恰似遇到广场上骤降的大雨一般,撩起裙子,往前冲去,把大家都抱着往前走。跟着走的有:格罗梅一家和基纳斯特及夫人,阿于克和卡布斯,博尔哈根和布泽尼茨夫妇。就连身有残疾的劳和他怀孕多月的女人——这个女人以后生小孩绝不会感到害怕,她会生下一个正常的女孩来——也喘着粗气,跟上步伐。只有胳膊粗壮有力的教母落在后面,抱着受洗者和往下滑的洗礼襁褓,作为最后一个人,走到等候着的双套马车,以及通向希温霍尔斯特的公路上最前面两行白杨树之间的、蒂德一家的四套马车前。
  受洗者哭了没有呢?他不哭闹,可也没有睡觉。在那些车辆急急匆匆、绝非喜气洋洋地离去之后,那黑压压的一大片由五百只鸟儿和无数麻雀构成的乌云散开没有呢?在缓缓流动的河流上空,这片乌云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得不到安宁:它一会儿在博恩萨克上空,一会儿散布在海滨树林和沙丘上空,随后又散开来,在河对岸上空飘动着,让一只乌鸦落向一块沼泽草地:它在那里显得分外灰白和呆板。只是当双套马车和四套马车驶进希温霍尔斯特时,黑压压的一大群鸟儿才返回教堂广场、公墓、园子、棚圈、芦苇丛、丁香花丛和松树丛。但是直到傍晚,当参加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