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节
作者:想聊      更新:2022-06-19 10:19      字数:4730
  装的是玻璃,像天空一样明亮。我们看见格兰德饭店的温室,看见古里古怪的、难以置信的、禁止栽种的植物。这些植物很可能都在吐露芬芳,不过我们隔着玻璃,什么也没有闻到。
  在温室中间,坐着一个身穿制服的人。他很可能被植物的芳香弄得疲倦了,这个人同我们的巨人相比,显得矮小。在他脚旁,有一条发育得很充分的牧羊犬在玩一个中等大小的花盆。盆中原有的花草——一种浅绿色的纤维状植物,连根和厚实的土壤在一起,就摆在旁边。这条牧羊犬在转动空花盆。我们觉得听见了转动的声音。站在我们身旁的这位巨人用指节敲着玻璃墙。狗立即停止了嬉戏。门卫扭过头来,上身并没有动一动,便像一个老熟人似的冷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大概是想向我们走来,然后又坐了下去。温室的外层玻璃正面使人可以看到奇妙的景色——看到疗养地花园梯地,已经停止使用的巨型喷泉,设计很宽、逐渐变窄而最终变得很厚的木板小桥,有许多同样类型的旗子,但是除了双岗之外,没有人。波罗的海举棋不定:它忽而绿、忽而灰,它徒劳无益地尝试着闪烁蓝光。不过这条狗是黑的,它四条腿站着,歪着脑袋。这正是我们的哈拉斯,像它还年轻的时候。
  “像我们的哈拉斯!”父亲说。
  我说:“就是我们的哈拉斯。”
  勒布先生补充道:“可是它这长长的臀部却是从我的特克拉那儿传下来的。”
  我父亲和我都说:“这个我们的哈拉斯也有。它有一个长长的、稍微有点下垂的臀部。”
  勒布赞赏道:“上唇的下垂部分并拢得多紧,多合适啊,就像我的特克拉一样!”
  父亲和儿子齐声说:“我们的哈拉斯也并拢得很紧。脚趾也一模一样。还有耳朵的姿态,就像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勒布先生只看到他的特克拉:“我敢说——人们可能弄错了——元首这条狗的尾巴同我的特克拉的一样长。”
  我代表我父亲讲道:“我敢打赌,元首这条狗同我们的哈拉斯一样,直到前肩隆起的地方,都是六十四厘米。”
  我父亲敲敲玻璃墙。元首的狗叫了两声,同哈拉斯的叫声完全相同。
  我父亲想透过玻璃墙打听:“对不起!您可以给我们讲讲亲王直到前肩隆起的地方有多少厘米吗?厘米?对,到前肩隆起的地方。”
  温室里那个人告诉我们,元首这条狗直到前肩隆起的地方有多高。他伸出十个指头,比了六次,他的右手只伸出四个指头,比了一次。我父亲好心好意地拍着勒布先生的肩膀说:“这可是一条公狗,要比母狗高四五厘米。”
  我们三个人对于温室那条狗的毛看法一致——那是短毛,每根毛都是笔直的,每根毛都紧紧地贴在身上,又硬又黑。
  我父亲和我同声说:“像我们的哈拉斯!”
  勒布先生毫不动摇地说:“像我的特克拉!”
  我们那位身穿制服的巨人认为:“好啦,你们都别摆谱了。它们看起来多少总有点相似,都是牧羊犬。元首在山上大院里有满满一狗舍牧羊犬哩。这一次他带了这条狗。有时候,他带别的狗,换来换去的。”
  我父亲想给他作一次报告,讲讲我们的哈拉斯及其来历,可是这个巨人摆手表示拒绝,而且还弯着带表的胳膊。
  元首那条狗又在玩空花盆了。我在离开时大着胆子敲敲玻璃墙,但这时它甚至连头也不抬一下。就连温室的那个人也宁肯望着波罗的海。
  我们退走时穿过柔软的地毯,从画有果品、农村生活情景和狩猎生活的美术作品旁边走过——一些短毛大猎犬在舔死兔子和野猪,没有画牧羊犬。我父亲摸摸家具。整个大厅都是打字机和电话机。饭店大厅无法通行。我父亲牵着我的手。本来,他该牵着勒布先生的手——勒布先生走路时老被人撞着。大衣和头盔上满是灰尘的摩托车手跌跌撞撞地穿过衣着整齐的人群。这是些传令兵,他们的包里揣着种种捷报。莫德林是否已经阵亡了?传令兵们交出包,躺到宽阔的沙发椅上。军官们一边给他们递火抽烟,一边闲聊着。我们的巨人推着我们从五层楼长的旗子下挤过去,出了大门。我肩膀上始终没有想要往上爬的猴子。我们被领着通过了所有的警戒线,然后被允许离开这里。警戒线后面的居民想知道我们是否见到了元首。我父亲摇着木工师傅的头说:“没有,先生们,没有看见元首。不过我们看到了他的狗\那条狗黑乎乎的,给你们讲,就像我们的哈拉斯一样黑。”
  亲爱的图拉表妹:
  没有空着的公务车把我们送回朗富尔。我父亲、勒布先生和我乘市郊列车回家。我们先下车,勒布先生坐着车继续往前走。他答应有机会来看我们。我感到丢脸的是我们必须徒步穿过埃尔森大街。尽管如此,这毕竟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我按照父亲的愿望在访问措波特的当天就写了一篇作文。我必须把这篇作文交给布鲁尼斯参议教师看,我在这篇作文头上加了一个标题:《我最美好的一天》。
  当布鲁尼斯参议教师把这篇作文修改后发还给我时,他从讲台上往下说:“观察得非常仔细,简直到了令人叫绝的地步。在格兰德饭店,的确是挂着几幅价值连城的表现狩猎生活、果品以及土里土气的农村生活情景的画,作者大多数都是十七世纪的荷兰大师。”
  他不让我朗读这篇作文。相反,这位参议教师却在狩猎生活和农村生活情景上面耽误了不少时间。他谈到风俗画和他喜欢的画家阿德里安·布劳尔①。然后,他的话题又回到格兰德饭店、疗养大厦和赌场上来。“红色大厅总是显得特别漂亮和富丽堂皇。过不久燕妮就要到这个红色大厅去跳舞。”他故弄玄虚地低声说道,“只要他们一走,只要这些目前比比皆是的军人阶层溜之大吉,只要他们连同那些武器的喧嚣声和获胜后的狂喜一道悄悄溜走,溜到另一个疗养地去,疗养院院长就要同市立剧院经理联合举办一次小型的却是纯粹的芭蕾舞晚会。”
  ①阿德里安·布劳尔(1605/1606~1638),又译勃罗威尔,佛兰德斯风俗画家。
  “我们可以观看,可以参加吗?”四十个学生问。
  “这是一次为慈善事业举办的活动,所得收益要用于寒冬赈济。”布鲁尼斯同我们一道感到苦恼的是,燕妮只是在没有外人的聚会上跳舞:“她要上两次场,甚至在著名的四人舞中上场,当然是按照儿童简易本来跳,尽管如此,也不简单!”
  我同我的作文本一道,又回到了书桌旁。“我最美好的一天”已经过去好久了。
  无论是图拉还是我,都没有——
  看见燕妮跳芭蕾舞。但是她肯定跳得不错,因为从柏林来的人当即就要聘她去跳舞。芭蕾舞晚会在圣诞节前不久举行。观众是通常所见的党内知名人士,不过除此之外,还有科学家、艺术家、海军和空军的高级军官,甚至还有外交官。布鲁尼斯说,演出结束的掌声刚完,一位衣着人时的先生就立即走过来。这位先生吻了燕妮的双颊,想把她带走。他给他——布鲁尼斯看了他的名片,证明他是柏林德国芭蕾舞团——过去是“快乐带来力量①芭蕾舞团”——的首席芭蕾舞教练。
  ①纳粹的一种娱乐和休养组织。
  但是,布鲁尼斯拒绝了这一要求。他虚与委蛇,答应芭蕾舞教练以后再说,因为燕妮太孩子气,还没发育成熟。熟悉的环境,学校和家庭,优秀古老的市立剧院和拉娜夫人,也许还得抚育她好几年。
  这时,我在休息大院里走到奥斯瓦尔德·布鲁尼斯参议教师身边。他像往常一样,忽而左边,忽而右边,吮着他的麦芽止咳糖块。我说:“参议教师先生,这位芭蕾舞教练究竟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的孩子——他没告诉我。”
  “可是您不是说,他把一种名片之类的东西给您看了吗?”
  布鲁尼斯参议教师双手一拍说:“对呀,那张小卡片!可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呢?忘了,我的孩子,我忘了!”
  这时我就猜道:“他可能叫斯特普恩、斯特波泰特或者斯特潘洛夫斯基吧?”
  布鲁尼斯高高兴兴地吮吸着他的糖块说:“不沾边儿,我的孩子!”
  我试图用别的鸟儿名称来猜测:“他可能叫施佩拉,或者施佩林斯基,要不就是施佩巴拉?”
  布鲁尼斯咯咯地笑:“另外猜,我的孩子,另外猜!”
  我喘了口气:“那么,他就叫住里乌斯,要不就叫楚赫尔、楚霍尔或曲林斯基。也就是说,如果他不叫这个名字或者那个名字,也不叫克里辛和克鲁普卡特,那就只剩下一个名字了。”
  参议教师跳跳蹦蹦的,从一只脚跳到另一只脚。麦芽止咳糖块也跟着跳来跳去。“这最后的名字是什么?”现在我朝他低声耳语,他不再跳了。我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眨了眨杂乱的眉毛下的那双惊恐万分的小眼睛。现在我安慰他说:“我在格兰德饭店的门房那儿打听过,他给了我答复。”现在铃响了,休息已经结束。虽然布鲁尼斯参议教师又想高高兴兴地吮吸糖果,但他在自己的口腔里再也找不到麦芽止咳糖块了。现在,他好不容易才用手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新的糖块来,并且也给了我一块糖。他说:“你很好奇,我的孩子,非常好奇。”
  亲爱的图拉表妹:
  这时,我们在庆祝燕妮十三周岁生日。参议教师有权给这个弃婴确定生日。我们在元月十八日,也就是普鲁士国王宣布登基而成为德国皇帝那一天,庆祝这个生日。外面是寒冬,可是燕妮却想要一个冰冻布丁圆蛋糕。善于熬制糖块的布鲁尼斯参议教师在面包师科施尼克那儿,按照自己的配料制作了冰冻布丁圆蛋糕。这是燕妮念念不忘的愿望。要是有人说:“你想吃点东西吗?我可以给你拿来。你在圣诞节时,在过生日时,在庆祝首场演出时,想要什么东西?”那么她总是想要冰冻甜食,要可以舔的冰冻甜食,要冰淇淋!
  虽然我们也喜欢吃冰冻甜食,可是我们的愿望瞄准的是别的东西。譬如说图拉吧,她比燕妮要小整整半岁,可是她开始希望有一个孩子。燕妮和图拉这两个人在向波兰进军时,几乎没一点乳房。只是在第二年夏天,在远征法国和敦刻尔克包围战①之后的几个星期内,她们才有了变化。两个人在木材仓库里摸着自己的身体,感到最初像被马蜂、后来像被大黄蜂螫了似的。这些肿块总不消退。图拉已经意识到这些肿块,燕妮也十分惊奇地带着它们四处走动。
  ①敦刻尔克,法国北部海港,1940年,被德军围困的英国远征军和其他盟军部队由此撤往英国。
  我不得不慢慢作出决定。本来我更愿意呆在图拉身边,可是图拉却想——我们很难单独呆在木材仓库里——同我生一个孩子。这时我就亲近燕妮,她充其量不过是要一根十芬尼的冰棍,或者在托斯卡尼要一杯三十芬尼的冰淇淋,要一份很有名气的冰冻甜点罢了。只要我陪她到冰库里面去,我就可以给她带来极大的快乐;那个冰库位于股票池旁边,在小锤公园后面,属于股票啤酒厂,但又是在把啤酒厂满是碎玻璃片的所有建筑物圈起来的砖墙外面。
  冰库成正方形,股票地成圆形。柳树的根部泡在水里。施特里斯巴赫河从霍赫施特里斯河流来,流入股票池,再穿过池子,从地里往外流,把朗富尔市郊分成两半,在勒格施特里斯离开朗富尔,在布罗施克申路流入死维斯瓦河。在一二九一年,施特里斯巴赫河,即“Fluuium Strycze”,作为奥利瓦修道院的产业和市区之间的界河,破天荒第一次在文献上被提到,而且获得了认可。施特里斯巴赫河并不宽,也不深,却有很多欧洲医蛭。就连股票池中,也有不少欧洲医蛭、青蛙和蝌蚪。以后还要谈到股票池中的鱼。在大多是平静无波的水面上,蚊子在嗡嗡作响,蜻蜓停着不动,池水清澈透明,蜻蜓的生命受到威胁。只要有图拉在场,我们就得从流入的施特里斯巴赫河中捞出欧洲医蛭,放进一个罐头盒中。有一个天鹅之家摇摇晃晃,斜陷在岸边淤泥中,正在腐烂。几年前,有一个季节,股票池上曾经有过一些天鹅,后来它们都死了,只留下这个天鹅之家。在历届政府治理下,总有一些长达一栏的文章和愤愤不平的读者来信大谈特谈股票池,说因为蚊子的缘故,因为天鹅已经死去,应该把它填平。可是后来,股票啤酒厂为市立养老院捐献了一些东西,于是这个池子也就没有填平。战争期间,对于池子来说,不存在危险。它获得了另外一个名称。它不仅叫股票池,而且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