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节
作者:想聊      更新:2022-06-19 10:19      字数:4691
  口前挤来挤去,想蹿上混凝土墙脚,去抓褐色的木头。它们用爪子紧紧抓住,又从上面滑下来,发出嚓嚓的声音,但仍不想放弃大麦惨儿和菜梗。它们宁要牛骨头,而不要自己的毛,不要这身光滑的、涂上蜡的、防水的、完好无损的、漂亮的、贵重的、衰弱的、经过几千年梳刷的毛。现在,铁钩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往皮毛里戳。不行,老鼠血不容易去掉。除了用靴子蹭别无他法。钉住了,同一个铁钩钉住两样东西——“存在”与“共存”。这两样东西在跳跃,这就是音乐!这就是自挪亚①时期以来的那首小曲。那是些真实的和虚构的老鼠故事。故事中讲到世态、举止和降临,讲到被吃光的运粮船,讲到粮库被掏空,讲到允许毫无价值的东西存在,讲到埃及的歉收年。当巴黎被围困时。当思维离开形而上学时。当困难其大无比时。当老鼠上岸时。当老鼠再来时。当它们自己就是稳坐椅上的小孩和老翁时。当它们打心眼儿里否定这个年轻妇女的新生儿时。当它们袭击猫儿而被吃鼠者吃得只剩下发亮的牙齿时——这些牙齿如今还呈珠子状申在线上放在博物馆里。当它们啃食《圣经》而且像《圣经》上写的那样鼠丁兴旺时。当它们取出钟的内脏,驳斥时光时。当它们在哈默尔恩②被宣布为圣徒时。当它们觉得好吃的毒药发明出来时。当鼠尾与鼠尾连接成一根绳子,测出水井的深度时。当它们变得聪明,能诗能文,而且出现在剧院中时。当它们引导超验和急于阐释超验时。当它们啃着这道彩虹③时。当它们寻到世界入口并使地狱透进光线时。当老鼠们来到天国并使神圣的泽塞玲感受到管风琴的好处时。当老鼠们在太空尖叫着迁移到没有老鼠的星球上时。当老鼠们为了它们自身的缘故而存在时。当一道日令公布于众时——这道日令答应,打死老鼠奖赏劣质烟、卷烟和又甜又酸的覆盆子卷糖——老鼠故事呀老鼠故事:这时,老鼠们钻到了各个角落。凡是碰不到它们的地方,就会碰到混凝土。它们在逃跑,拖着细绳似的尾巴,皱着鼻子,往前逃跑。它们在进行软弱无力的攻击。必须同舟共济。这时,手电筒光先是轻轻地射下来,然后艰难地转动;手电筒在转动。可是,手电筒一直在发出刺眼的光,这时,光线相互交叉,以便再次挖掘出从已经悄悄被掏出的山里嗖的一下钻出来的东西。每根棍棒都在点数:十七、十八、三十一;可是第三十二只老鼠仍在跑,跑掉了。它又出现在那儿了,有两个铁钩钉得太迟,有一根棍棒又出手太早。这时,那只老鼠拼命地咬呀、咬呀,它使得哈里不知所措。他的胶靴底在湿漉漉的瓷砖上滑来滑去。他向后一仰,轻轻地摔了下去。他大声叫嚷着。而这时,其他人却在捂着嘴笑。哈里冲着那些湿透了的皮毛,那些捕获物,那一层层抽搐着的战利品,那些贪食的一代代老鼠,那没完没了的老鼠故事,那些收进来的大麦掺,那些球茎甘蓝梗,嚷道:“我被咬了,被咬了,被咬了……”可是并没有老鼠咬他,只不过是当他摔下去,不是重重地而是轻轻地摔下去时,他受到了惊吓。
  ①按照《圣经》的说法,挪亚为洪水后人类的始祖。洪水降临时,挪亚全家及各类动物进入所造的方舟避祸。
  ②哈拉尔恩是德国下萨克森一县城。传说中当地老鼠为患,一捕鼠人用笛声将全城老鼠诱出捕灭,后因该城拒付报酬,捕鼠人拐走了所有的儿童。
  ③按照《创世纪》第九章十一至十五节的说法,虹是上帝与人类重新立约的象征,上帝以此来保证洪水不再毁坏一切有血肉的动物。
  这时,盥洗室内已经安静下来。只要是还剩下一只耳朵的人,就会听到那台与世界密切相关的收音机在军士棚屋中高声大叫。有几根棍棒还在无精打采地瞄准目标,痛击尚未死去的、仍在颤抖的家伙。也许是棍棒不能突然一下子因为一片寂静就停止挥舞吧。在棍棒之中仍然有一些死里逃生者。它们想钻出去,保全性命。可是,不仅在安静下来时,甚至在棍棒也停止挥舞时,仍然没有收工;这种挥舞棍棒的间歇使哈里·利贝瑙感到满意。因为他是轻轻摔下去的,所以不得不长时间地往一个空大麦掺碗里呕吐。别人不让他在老鼠之间把胃排空。这些老鼠要点数,要串起来,把尾巴打成结,接到一根扎花用的金属丝上去。那是四根紧紧挨着的扎花金属丝,上士同做簿记的军需官在早点名时就可以点清这些扎花金属丝。结果是:一百五十八只老鼠,往上凑成整数,三十二个水果卷糖。哈里这个捕猎小组拿一半的卷糖换了香烟。
  那些串在一起的老鼠——当天上午就得把它们埋在茅坑后面——还散发出一股潮湿的气味,一股泥土味,浸透着酸味,就像一个打开的马铃薯窖。弥漫在炮兵连上空的这股气味充满着别的内容——没有老鼠呼出这种气味。
  从前有一个炮兵连——
  这个连队位于皇帝港附近,因此名叫皇帝港炮兵连。该炮兵连同布勒森一格勒特考炮兵加强连,同霍伊布德、佩隆肯、齐冈肯山、纳尔维克一拉格尔和老苏格兰的炮兵连一起,保卫但泽市及其港口的空域。
  哈里在皇帝港炮兵连服役时只有两次警报,可是每天每日都要驱赶老鼠。有一次,在奥利瓦森林上空,有一架四引擎轰炸机被击落,佩隆肯和老苏格兰的炮兵连都参加了这次击落敌机的行动。皇帝港炮兵连虽然空手而归,但在清除炮兵连驻地的老鼠方面却展现出不断扩大的战果。
  哦,这种“置身其中”正在超越,成为世界构想!哈里这个捕猎组是一个战绩卓著的捕猎组。不过所有的小组,就连在茅坑后面干活的那些乌克兰战地志愿队的队员们,也都被没有参加任何小组的施丢特贝克超过了。
  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抓到老鼠,而且往往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在多数情况下是趴在厨房棚屋前,紧挨着水沟盖于。他用长长的胳膊撑在一个污水沟里,这条沟使施丢特贝克能够从特罗伊尔与市郊可以净化污水的梯地之间的下水道里抓出大批老鼠来。
  哦,形形色色的为什么啊!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别样?为什么是老鼠,而并非类似的东西?为什么总有点什么,而不是毫无收获?这些问题已经包含了对于一切问题的最初与最后的原始回答:“老鼠的本质就是在世界构想中或者下水道里的老鼠超验逃跑的三重扩散。”
  尽管一只重重的、像电焊工戴的皮手套保护着施丢特贝克那只在敞开的污水沟里等待着的右手,但人们却不得不佩服他。其实大家都在等待,满以为有四五只老鼠会把他的手套撕成碎片,会撕破他光着的手。可是,施丢特贝克却泰然自若地趴着,眯缝着双眼,嘴里含着他的覆盆子卷糖——他不抽烟——每两分钟就用骤然抬起的皮手套把一只老鼠的头使劲扔到污水沟盖别具一格的边缘上。在上一次掼死老鼠与下一次掼死老鼠之间,他用自己的但又是被上士的语言熏陶得发音含混的舌头,低声耳语着鼠话和本体论的老鼠真理。所有的人都认为,是这些鼠话和老鼠真理把这些猎获物引诱出来,让他用手套抓住它们,使他能够抓到大批老鼠。当他在下面收获猎物,在上面把猎物垛成堆时,他的话音在回响:“老鼠藏身于鼠类之中,躲避起来①。老鼠就这样,在亮光之下用歧途来迷惑鼠类。因为鼠类误入歧途,老鼠就在这歧途上乱碰乱撞,因而酿成了错误。这种错误便是所有故事的核心领域。”
  ①此处源于1950年出版的《木板路》一书,参见该书第310页:一存在藏身于实存之中,躲过起来。
  有时候,他把尚未抓到的老鼠称为迟到者。在他那里,那些被垛成堆的老鼠叫做提前到达者或者“实存者”。要是施丢特贝克干完活以后见到这一堆码好的战利品,他就会用差不多是亲切温和的规劝口吻说:“可能在西方没有鼠类,老鼠仍然存在。可是如果没有老鼠,鼠类却无法存在①。”他一个小时抓住二十五只老鼠,只要他愿意,也许还能抓到更多的老鼠。施丢特贝克利用一根扎花用的金属丝,就连我们在把老鼠串起来时也使用这同一根金属丝。他将这种把尾巴接起来、每天早上可以点数的示范叫做他的“生存联系”。他以此挣得大量覆盆子卷糖。有时候,他也送给哈里的表妹一卷糖。好像是为了使鼠类平息下来,他往往郑重其事地把三个卷糖扔进厨房棚屋前敞开的污水沟里。一场中学生之间的争吵给这些观念放了一把火。我们从来就不敢讲,这条下水道是否该称为世界构想或者歧途。
  ①此句参见《什么是形而上学》第26页:“……可能在西方没有实存,存在依然存在。”这些话并不局限于海德格尔的作品。在格拉斯的《母老鼠》中证明了“鼠类”是人类敌人形象在各自敌对者身上的投影。
  不过,正像施丢特贝克在提到他那“收益丰厚”的污水沟时说的那样,弥漫在炮兵连上空的这种气味既不是世界构想也不是歧途所特有的。
  从前一个炮兵连——
  从黎明时的鱼肚白到黄昏时的灰白色,乌鸦们片刻不停、忙忙碌碌地在那个炮兵连上空盘旋。不是海鸥,而是乌鸦。在原来的皇帝港上空和林区上空有海鸥,在炮兵连上空没有。要是在某个时候海鸥们侵入了这一地区,那么在此之后,一团怒气冲冲的黑云就会立即掩盖这一为时短暂的事件。当二等兵、一等兵、乌克兰战地志愿队队员和防空助手们进行有奖捕鼠时,从军士直到胡弗纳格尔上尉,各种军阶的人都有闲空去做别的事情。他们用枪打——不过不是为了悬赏的奖品,只不过是为了开枪而开枪,为了打中而打中罢了——炮兵连上空成群的乌鸦当中一些单个的乌鸦。尽管如此,乌鸦仍然果在那里,数量并未减少。可是,那气味仍然弥漫在炮兵连上空,充斥于棚屋与炮兵阵地,在高射炮指挥仪与避弹壕沟之间经久不散。关于这种气味,所有的人和哈里都清楚:既不是老鼠也不是乌鸦发出这种气味;它不是从污水沟里升起,所以,也就不是从歧途中产生。无论风是从普茨希还是从迪尔绍,是从滨外沙洲还是从大海上吹过来,都散发出这种气味。一座近于白色的山丘位于炮兵连南边的铁丝网后面,在一个砖红色工厂之前。这个工厂有一半被遮住了,从又粗又矮的烟囱里吐出黑色的滚滚浓烟,其烟尘很可能就沉积在特罗伊尔或者下城里。通往河中小岛车站的铁路到山丘与工厂之间为止。堆叠得整整齐齐的圆锥形山丘略高于一台生锈的簸动输送机,就像这种输送机在煤场里、钾盐矿旁用来堆放多余的废物时那样。在山脚,在可以移动的铁轨上,一动不动地停放着一些倾卸运货车。太阳照到山丘上时,山丘泛着微光。当天幕低垂,下着丝丝细雨时,它的轮廓就特别明显。撇开栖息在那里的乌鸦不谈,这座山丘倒是干干净净的;可是当这个最后的童话开始时,据说就没有任何东西是干净的了。在这种情况下,就连皇帝港炮兵连旁边的这座白色山丘也不干净,而是一座白骨山。形成这座山丘的白骨在批量制作标本之后,就一直覆盖着烟尘。因为惶恐不安的黑乌鸦们没法不栖息在白骨之上,所以便出现了这种事:那只无法移动的钟就笼罩在炮兵连上空,在每个人也在哈里口腔中散布一种滋味,这种滋味甚至在过多享用带酸味的水果卷糖之后,也不会失去其丝毫的浓重甜味。
  有人谈到白骨山,可是大家都看到它,闻到它的气味,尝到它的滋味。凡是离开房门朝南敞开的棚屋的人,心目中都会想到这座圆锥形山丘。谁像哈里那样作为瞄准手,高高地坐在高射炮旁,在训练时按照周围的指挥仪的命令转动高射炮和引爆装置瞄准器,谁就会——仿佛高射炮上的指挥仪和白骨山在对话似的——被转到一幅画面前。这个画面展现的是一座白色山丘和冒着滚滚浓烟的工厂,闲置不用的簸动输送机,一动不动的倾卸运货车以及灵活移动的乌鸦群。没有人谈到这个画面。凡是极其形象地梦见这座山丘的人,在喝早咖啡时往往都会讲:他梦见了某种滑稽可笑的事情,梦见上楼或者被学校开除。很可能在平时交谈中,一个迄今为止空洞无物的概念获得了某些含糊其辞的解释,而这些解释也许就来自这座尚未命名的山丘。哈里忽然想起了一些话,这些话就是:地方——急切——清除;尽管工厂准备开工,但是在白天,工人们却从未推动铁轨上的倾卸运货车,使这个地方变小。铁轨上没有货车在运行,没有货车从河中小岛车站开来。那台簸动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