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节
作者:想聊      更新:2022-06-19 10:19      字数:4697
  国首都或者占领区的巡回演出中,首先是作为芭蕾舞团团员,其次才是作为独舞者登场演出。
  如果防空助手哈里·利贝瑙要外出的话,那么,他就是去电影院,而且是带着身怀六甲的图拉·波克里弗克一同前往。图拉没怀孕时,哈里有好多次试图说服她同自己一道去看电影,但都是白费力气。现在,当她在朗富尔对任何人都讲“有人使我成了大肚子”时——此刻还看不出任何迹象来——她变得比较好说话了。她对哈里说:“要是你愿意付钱的话,我没意见。”
  他们在朗富尔的两家电影院里看了好几部影片。在电影院里首先放映新闻周报;图拉穿着一件用海军布做的、又肥又大的大衣,这是她让人专门为她这种情况缝制的。当被雨水弄坏的银幕上映出采摘葡萄的场面,以及采摘葡萄的妇女身上挂满葡萄、戴着葡萄根瘤蚜花环、束着紧身围裙微笑时,哈里试图抓住他表妹的手。但是图拉避开了,而且还轻声责备道:“别这样,哈里。现在这样做已经没有用了。你早就该来。”
  哈里在看电影时身上总带着一些有酸味的水果卷糖,这是在他们炮兵连里,一旦人们打死一定数量的老鼠之后获得的报酬。因此,这些水果卷糖叫做老鼠卷糖。在前面放映发出隆隆声的新闻周报时,哈里把卷糖上的纸和锡箔剥下来,把拇指指甲伸到第一个和第二个卷糖之间,递给图拉。图拉用两只手指拿起卷糖,两只眼睛盯着新闻周报,嘴里已经吮得啪嗒作响。当中旬的泥泞时期开始时,她低声耳语道:“在你们那儿,所有的东西都有臭味,甚至连这些水果卷糖都发出篱笆后面那些废物的臭味。你们应该要求换一个新的炮兵连。”
  可是哈里却有别的愿望,这些愿望在电影院得以实现:去你的吧,泥泞时期。在冰海前线没有任何准备过圣诞节的迹象。人们在清点所有被烧毁的T34型坦克。潜水艇成功地闯入敌方海域。我们的歼击机起飞迎击具有毁灭性威力的轰炸机。出现了新的音乐。另外一位摄影师拍摄的是元首大本营。那里环境静谧,光线透过秋天的树叶照射下来,时间为午后,地上铺着砾石。“嗬,你瞧!它在那儿跑着,站着,摇着尾巴,在他和那个飞行员之间。当然,它就是——就是我们的狗。这条狗是我们那条狗配的种,依我看,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亲王,这是亲王,我们的哈拉斯把这个亲王……”
  元首兼帝国总理戴着帽舌压得低低的帽子,双手抱在一起,放在身前同一位空军军官——是鲁德尔①吧?——聊天,在元首大本营的树林之中漫步。这时,有足足一分钟之久,允许一条看来是黑色的牧羊犬呆在他靴子旁边,在元首的靴子上擦痒,让人从侧面拍拍它的脖子——元首之所以把抱着的双手松开一下,是为了在新闻周报描述主人与狗之间的亲切友好关系之后,立即又把双手抱在一起。
  ①鲁德尔(191~1982),二战时屡建战功的纳粹战斗机飞行员,战后因站在极右派一边而臭名昭著。
  在哈里乘末班有轨电车去特罗伊尔之前——他必须在火车总站换乘去霍伊布德的有轨电车——他要把图拉送回家。两人轮着讲话,谁也不听谁的。她谈的是正片,他说的是新闻周报。在图拉讲述的电影中,有一位农家少女在采蘑菇时被人奸污,所以就投水自杀,这一点图拉是无法理解的;哈里试图用施特尔特贝克尔的哲学术语把新闻周报上的事件描绘得栩栩如生,与此同时还进一步断定:“这种狗的存在,这种存在——此乃事实——在我看来,意味着实存的狗被抛进它的此在;更确切地说,这样一来,它在此世的存在就是狗的此在;如今,此在无论是木工作坊大院还是元首大本营,甚至于离开所有不文明的时代,都无关紧要,因为未来狗的存在不会晚于昔日狗的此在,这种存在不会早于插手这种狗的现在。”
  尽管如此,图拉在波克里弗克家的住所门前仍然说:“从下星期开始,我就怀孕两个月了,在圣诞节期间,那时候肯定有东西可看。”
  哈里又去他父母的住所探望了一刻钟。他要拿干净衣服和一些食品。他那个当木工师傅的父亲两腿肿胀,因为他成天都得东奔西跑,从一个建筑工地跑到另一个建筑工地。他坐在厨房里洗脚,两只脚又大又有结节,在洗脚盆里可怜兮兮地动着。木工师傅的叹息声并未表露出,是洗脚的舒适还是令人别扭的回忆使得他叹息。哈里的母亲手里已经拿着毛巾。她跪下身来,取下看书时戴的眼镜。哈里从桌旁拖出一张椅子,坐到父亲和母亲之间说:“要不要我给你们讲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当父亲从洗脚盆里抬起一只脚,母亲用毛巾很内行地裹住他的脚时,哈里开始讲道:“过去有一条狗,它的名字叫做佩尔昆。这条狗产下了母狗森塔。森塔产下了哈拉斯。哈拉斯这条公狗配种后产下了亲王。你们知道,我刚才在哪儿见到了我们的亲王?在新闻周报里,在大本营,在元首和鲁德尔之间,在室外,非常清楚。就连我们的哈拉斯好像也在场。爸爸,你一定得看看。要是这使你感到累赘的话,你可以在正片开始之前走出电影院。没二话可说,这个新闻周报我肯定还要看一遍。”
  木工师傅的一只脚已经擦干,但还在冒热气。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说,他当然感到高兴,要是能找到时间的话,他会去看这个新闻周报。他太累了,无法高声大叫表示高兴。尽管如此,他仍然花了好大的劲儿,而且后来还用两只已经擦干的脚让他的欢乐大声地表现出来:“哦,我们哈拉斯的亲王。他,新闻周报里面的元首,轻轻地拍了拍它。人们也都在场。真想不到。”
  从前有一个新闻周报——
  这个新闻周报演的是中旬的泥泞时期,冰海前线的圣诞节准备工作,一次坦克大血战的结果,一家兵工厂里哈哈大笑的工人,挪威的灰雁,收集废旧物品的少年队,大西洋防线的哨兵,以及在元首大本营内的一次访问。所有这一切以及别的东西不仅能在朗富尔郊区的两家电影院里看到,而且在希腊的塞萨洛尼基也能看到,因为从那里来了一封信,这封信是燕妮·布鲁尼斯写给哈里·利贝瑙的。燕妮·布鲁尼斯现在用的艺名是燕妮·安古斯特里,她正在为德国和意大利士兵演出。
  “想不到吧,”燕妮写道,“这个世界真小。昨天傍晚——算是破例,我们没有演出——我同哈泽洛夫先生一道去看电影。我在新闻周报里看到了谁呢?我肯定不会弄错。而且就连哈泽洛夫先生也认为,那条黑色牧羊犬在大本营一幕中至少呆了一分钟之久。它只能是亲王,是你们哈拉斯的亲王!”
  “虽然哈泽洛夫先生除了在我给他看的照片上见过以外,很可能从未见过你们的哈拉斯,但他同样具有丰富的想像力,不仅仅是在艺术上。另外,他还想得到很详细的报告。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在这里的宣传连提出了这个申请。他想要该新闻周报的一个拷贝作为直观教具。很可能他会得到这个拷贝,因为哈泽洛夫先生到处都有关系,他差不多是从来不会遭到拒绝的。你——以后咱们就可以看到这个新闻周报,在战后只要咱们愿意,就可以一起看。要是咱们有朝一日有了孩子,咱们就可以给他们解释银幕上发生的事情,讲过去是什么样子。”
  “这儿很无聊。我看不到丝毫希腊的踪迹,只看到雨下个不停。很可惜,我们不得不把好心的费尔斯讷…伊姆布斯留在柏林。尽管我们在巡回演出,学校仍然继续上课。”
  “你大概想不到吧——你肯定知道这件事——图拉快生孩子了。她在给我的一张明信片上写了这件事。尽管我有时候想,根本没有一个关心她的男人,也没有合适的职业,她的日子会很难的,但我还是为她感到高兴……”
  不暗示这种不习惯的气候使她多么困倦,不暗示她是如何强烈地——甚至是从遥远的塞萨洛尼基——爱着她的哈里,燕妮就不结束这封信。在结尾时,她请求哈里尽量多照顾他的表妹,把她照顾好:“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需要有依靠,尤其在她父母家里的关系不大正常时,更是如此。我会给她寄一个小包裹去,寄希腊蜂蜜。另外,我把两件差不多还是新的套衫拆开了,这是我不久前才在阿姆斯特丹买到的。一件浅蓝色,一件淡红色。我至少可以用这个给她织四条婴儿穿的宝宝裤和两件婴儿在床上穿的宝宝服。在排练当中,甚至在演出时,我们有的是时间。”
  从前有一个孩子——
  尽管已经给他织好了婴儿穿的宝宝裤,他还是无法出生。这倒不是图拉不想要孩子。虽说人们从她的外表什么也看不出来,可她却已经变得温和善良,甚至多愁善感,自以为要当母亲了。再说,那儿也没有这样一种父亲,会掉过脸去嘟囔着:我不要孩子!因为所有适合当父亲的人从早到晚都在忙着自己的事。这里只提一提皇帝港炮兵连的那个上士和防空助手施丢特贝克。上士用他的卡宾枪打乌鸦,只要一打中靶心,他就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施丢特贝克把他的舌头低声嘟囔着的东西无声无息地画到沙地上。他画歧途,画实体论的差别,画形形色色的世界蓝图。这两个人在这种生存的忙忙碌碌中,怎么能找出时间去想一个孩子,想到那个促使图拉·波克里弗克变得温和但又未使她那专门缝制的大衣隆起来的孩子呢!
  只有哈里这个收信人同时又是写信人说:“你感觉如何?你在早饭前情况还是一直不好吗?霍拉茨大夫怎么说?别搬重东西,免得受伤。你真的不该再抽烟了。要不要给你买麦芽啤酒?在马策拉特那儿凭粮食制品票证可以买到酸黄瓜。千万别激动。以后我一定会照顾这个孩子。”
  有时候,他好像要代替那两个适合当父亲却又始终不露面的父亲,给这个未来的母亲当丈夫。这时,他便神情忧郁地凝视着想像中的问题,按照上士的方式将未经训练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用干枯的棍子把施丢特贝克的象征画到沙地上,用施丢特贝克的哲学术语——这些术语虽然有些变化,但很可能仍然是上士的语言——闲谈道:“图拉,注意,我要给你说明这一点。也就是说,孩子存在的平均日常琐事可以确定为已经产下的、正在勾画的、在此孩子世界的存在,对于这种存在而言,在此世的孩子存在中和在与其他人一道的孩子存在中,涉及到最奇特的孩子存在能力本身。明白了吗?没有?那就再来一遍吧……”
  但是,不仅仅是这种他天生就有的模仿欲促使哈里使用这些格言,一有机会,他就穿着合身的防空助手制服走到波克里弗克家那间同时也作为居室的厨房当中,给图拉那个牢骚满腹的父亲——来自霍伊尼采与图霍拉之间那个地区的一个吝啬的科施奈德人,作有自我意识的报告。他除了承认自己就是孩子的父亲之外,把一切都承担了下来,甚至愿意——“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做他那身怀六甲的表妹未来的丈夫。尽管如此,他还是对此感到高兴: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并没有要求他信守诺言,而是找到了使自己感到忧虑的理由——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应征参加了德国国防军。在奥克斯赫夫特附近——他只是在家里才派得上用场——他必须守卫营房设施。他有了一项工作,这项工作在漫长的周末休假时给他提供了机会,给一个大家庭——就连木工师傅及其妻子都不得不竖起他们的耳朵——讲述没完没了的游击队员故事。因为在四二年冬天,波兰人开始扩大他们的军事行动区域。如果说他们以前只是把图霍拉草原搅得不安宁的话,那么,现在科施奈德赖已经有了游击队员活动的报告,甚至在但泽湾直至赫拉半岛下端那林木茂密的腹地,他们都进行了多次袭击,威胁到了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
  可是,把张开的手放在仍然扁平的腹部的图拉,却从未想到有阴险毒辣的、从背后放冷枪的人和突击队。她往往在鹊巢西边的夜间火力袭击中爬起床,显而易见地离开那间同时也作为居室的厨房,致使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简直没法押送他那两个俘虏,没法使戒备森严的汽车停车场免遭浩劫。
  图拉每次离开厨房,都到木材仓库去。她的表哥除了像在还允许他背着书包上学的那些年代里一样,跟着她到那儿去之外,还能做什么呢?在长长的木料之间,仍然保留着她的藏身之处。方形厚木板在放进仓库时仍然留下一个空间,其大小刚好容得下图拉和哈里。
  这时,一个怀上孩子的十六岁的母亲和一个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