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节
作者:想聊      更新:2022-06-19 10:19      字数:4684
  ①按原注,指局部被麻醉之人。
  平安夜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度过。马特恩在厨房中用泡沫岩擦洗染上墨水的手指,头发梳得光光地同全家人一道用餐,允许汉斯—乌尔里希抚摩普鲁托这条狗,因为没有正规的核桃钳,就凭着双手给胡弗纳格尔全家撬核桃,得到多罗特娅太太赠送的一双只下过一次水的短袜,答应给古怪的埃尔克一支新的鹈鹕牌自来水笔,讲述他那些中世纪祖先、那些强盗和为自由而奋斗的好汉的故事,一直讲到困倦万分,同狗一道睡在阁楼间,在第一个圣诞节假日同全家人一道用餐,享用碎土豆醋炯牛肉,第二个假日在阿尔特纳斯黑市上用两包骆驼牌香烟换来一支几乎是新的勃朗峰牌自来水笔,晚上给济济一堂的这一家人讲维斯瓦河河口和为自由而斗争的好汉西蒙与格雷戈尔·马特尔纳剩下的故事,打算在很晚的时候,在每一个疲倦的头都倒向一边时,匆匆忙忙、轻手轻脚地把这支勃朗峰牌自来水笔放到埃尔克卧室门前。可是地板却不合作,而是嘎嘎作响,接着便从钥匙孔里传出轻轻的呼唤声:“进来。”并非每个房间都锁上了。这样一来,他就匆匆忙忙、轻手轻脚地跨进埃尔克的卧室,去送自来水笔。他在这里是受欢迎的,他有可能通过整治女儿来向她父亲报仇。埃尔克的血在淌,这是有据可查的。“你是第一个,第一个。你在平安夜就已经有这种打算了,当时你连帽子都不想脱一下。你现在是不是认为我很坏?平时我根本不像这样,我的朋友总这样说。你现在也像我一样幸福,再也没有什么愿望,而只是想要做点什么。你瞧,要是我中学毕业了的话,我就要去旅游,不断地旅游!这儿是什么?这些就是伤疤,有些地方还有吧?这场战争啊!每个人都遭到了惩罚。你现在就留在这儿吗?只要不下雨,这儿可是非常美的,有森林、动物、山丘、莱内河、奇山异峰和为数众多的蓄水惧。吕登沙伊德非常美,到处都是森林、山丘、湖泊、河流、鹿子、狍子、蓄水坝、森林和山丘,留下来吧!”
  尽管如此,马特恩还是匆匆忙忙、轻手轻脚地同黑狗一道离开了那里。他甚至把那支几乎还是新的勃朗峰牌自来水笔也带到科隆去了,因为他到藻厄兰地区去并不是要赠送什么,相反,是要去进行审判。他通过整治女儿的办法来审判她的父亲。只有亲爱的上帝在一旁观看,这一次在书架上面装上了框架和玻璃。
  正义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断地得以伸张。科隆的火车站卫生间,那个暖乎乎的天主教的地点,讲述着勒布利希这个士官的故事,此人住在比勒费尔德。在那里,埃及棉制衣业欣欣向荣,童声合唱队在唱歌。因此,便有了火车上的长途奔波,口袋里揣着返程车票,上三个台阶,右边第二道门,没敲门便走了进去。埃尔温·勒布利希遭到了一次无辜的工伤事故,腿部绑着长长的石膏夹板,胳膊上缠着石膏绷带,躺在床上,但嘴巴却不得闲:“那你就帮帮我,你要是愿意,就让你的狗把石膏吃掉吧。好吧,我在训练时折腾你,让你用防毒面具打水;可是在两年前,另一个人也是这样折腾我的,让我用防毒面具打水;每个人的情况都相似——用防毒面具来打水和唱歌。那么,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被人问及自己有什么愿望的马特恩环顾四周,想找勒布利希的妻子,可是,薇罗妮卡·勒布利希已经于四四年三月在防空洞中死去了。这时,马特恩又要找勒布利希的女儿,可是六岁的女儿不久前上学去了,从那以后就住在莱姆戈她奶奶那里。现在,马特恩不惜任何代价,要给自己的报复竖立一座纪念碑。他弄死了勒布利希的金丝雀,这只雀鸟很善于在战争中躲过地毯式轰炸和低空飞行进攻,因而幸免于难。
  因为埃尔温·勒布利希请他从厨房里打杯水来,所以他离开病房,在厨房里用左手拿起一个杯子,在水龙头下接满水,在往回走的路上,在路过鸟笼的一刹那间,用右手袭击鸟笼。这时,只有亲爱的上帝除了严密注视滴水的龙头之外,还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同样的旁观者也注视着在格廷根的马特恩。在那里,他没有狗的帮助,弄死了单身邮差韦塞林的鸡——五只鸡——因为韦塞林在当宪兵时,在勒河弗尔的一次斗殴中抓住他马特恩。结果他受到三天严厉的监禁。本来,因为在法国战役期间的果敢举动,马特恩应该进入军官训练班,可是由于这次监禁,他未能成为少尉。
  第二天,在科隆大教堂和科隆火车总站之间,他把弄死的鸡连毛一起卖了二百八十马克。他的旅费需要补充,因为带狗乘坐头等舱从科隆到汉堡的施塔德的往程票和回科隆的返程票要花费一笔数目可观的金额。
  威廉·迪姆克同他那其貌不扬的妻子和聋子父亲就住在那里,住在易北河堤惧后面。迪姆克作为法院的陪审推事曾经是陪审法官,那时在但泽—诺伊加尔滕特别法庭负责审理瓦解帝国国防军士气和侮辱元首的案件——马特恩很可能被判死刑,后来根据他过去的上尉提出的建议,由主管军事法庭接手这一案件——因此,迪姆克,陪审法官迪姆克,从他最后一次在特别法庭当陪审法官的什切青旧城,本能够拯救一份很可能是具有很高价值的颇具规模的集邮珍品。在桌子上,在盛着半杯咖啡的杯子之间,放着一些部分打开的册子。迪姆克一家正在给他们的财产编目。要研究环境吗?马特恩抽不出时间来。既然迪姆克想起审理过的很多案件,却惟独没想起马特恩的案件,为了帮助达姆克回忆,马特恩便把一本又一本的集邮册扔进熊熊燃烧的小圆铁炉,最后扔进去的是具有异国情调的彩色殖民地邮票。炉子在欢腾。热气在已经超员的难民营中扩散开来。他最后已在转移甚至是库存的粘贴插页的纸条和镊子了,可是,威廉·迪姆克仍然想不起来。他那其貌不扬的妻子在哭泣。迪姆克的聋子父亲说出了“摧残”这个词。橱柜上放着满是皱纹的、贮藏过冬的苹果。没有人把苹果送到他手里,要来此地进行审判的马特恩感到自己判断有误,于是便带着近乎无动于衷的狗不辞而别,离开了迪姆克家。
  哦,科隆火车总站那永恒的、用白地砖铺成的男卫生间啊!它的记忆力不错。它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名字,因为就像过去在第九和第十二防波堤里写着宪兵的名字和陪审法官的名字一样,当时特别法庭的法官阿尔弗雷德·吕克塞里希的姓名和地址现在还清晰可见,非常准确地刻在左边第二个防波堤的瓷釉上——亚琛的卡罗琳格尔大街一百一十二号。
  在那里,马特恩置身于一群音乐家之中。地方法院顾问吕克塞里希认为,音乐这个伟大的安慰者会帮助人们度过艰难、混乱的岁月。所以,他建议这位到这里来对昔日特别法庭的法官进行审判的马特恩,先听一下舒伯特一个三重奏的第二乐章。吕克塞里希精通小提琴;一位名叫佩特森的先生弹的钢琴也并不逊色;厄尔琳小姐拉大提琴;尽管马特恩的心脏、脾脏和肾脏都已厌烦,而且开始对这种沉思默想的方式感到满不在乎,但他还是同烦躁不安的狗一道,耐住性子往下听。在这之后,马特恩的狗和马特恩的三个敏感的器官还得听同一部三重奏的第三乐章。后来,地方法院顾问吕克塞里希对于自己和厄尔琳小姐的大提琴并不感到十分满意:“哎,怎么搞的!第三乐章,请再来一次。然后,我们的佩特森先生,顺便提一下,他是本地卡尔斯文科中学的数学教员,他会给您演奏《克鲁采尔奏鸣曲》①;至于我嘛,在我们津津有味地喝一小杯摩泽尔葡萄酒之前,我想用一首巴赫的小提琴奏鸣曲来结束这个晚会。的的确确,这是一小段为行家们演奏的乐曲!”
  ①贝多芬《第九小提琴奏鸣曲》的别名。
  开始演奏每一首乐曲。马特恩带着不懂音乐的上身,沉迷在古典音乐的节拍中。每一首乐曲都充斥着比喻。他和厄尔琳小姐双膝之间的大提琴就是如此。每一首乐曲都在揭示道德上的堕落。这是在拉着拽着,在给无声影片配音乐。这是伟大的大师。这是不朽的遗产。这是主导旋律和凶杀旋律。这是上帝的虔诚的吟游诗人。对贝多芬感到疑惑。听任和声学摆布。多好,没人唱歌,因为他唱过,他声音清脆,他大发雷霆。他当初唱的是《尊贵的女主人》。脑袋瓜儿里老是有这种声音。上帝保佑,打消种种荒诞的念头吧。这是心慈手软的上帝的羔羊。这是割炬,是高音区童声。因为每一个胖子身上都隐藏着某种苗条的因素,这种苗条的因素要蹦出来,它唱歌的声音要超过圆锯和带锯。那些犹太人不唱歌,他唱。泪珠从信秤上滚落下来,真是意义重大。只有那些确实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在听到严肃的德国古典音乐时才能够潸然泪下。希特勒在他母亲去世时落了泪,那是在一九一八年,在德国崩溃时。当参议教师佩特森弹奏那位天才的钢琴奏鸣曲时,同黑狗一道来这里进行审判的马特恩流了泪。当地方法院顾问吕克塞里希把巴赫的小提琴奏鸣曲从吉祥永驻的乐器中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拉出来时,他再也无法堵住那逐渐上涨的洪流了。
  谁会为男人的眼泪感到羞愧?当圣塞西利亚悄悄走过音乐厅时,谁还会心怀仇恨?因为厄尔琳小姐善解人意地试图接近马特恩,让女人的目光盯着他不放,把她那既保护得很好但又并不滑腻的手指放到他的手上,从低声耳语中了解马特恩的心思,谁又能不感激她?“亲爱的朋友,请您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吧!巨大的痛苦会使您激动。让我们一起分担好吗?啊,您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当您同这条狗一起走进屋时,我感到,仿佛充满痛苦、风吹雨打和万分悲惨的世界正在向我扑来一般。可是现在,当我看到一个人,您明白吧,看到一个人向我们走来时——虽然陌生,但不知怎么的感到亲近——我们想用我们朴素的办法来帮助他,现在我又有了信心,我要勇敢坚强。我要让您振作起来,因为您也应当振作起来,我的朋友。是什么东西使您深受感动?是往事吗?难道是您脑海里浮现出的那些令人不快的日子?是一个早已去世的心上人占据了您的心灵?”
  这时,马特恩断断续续地讲起来。他把积木块摞在一起。可是,这样建筑起来的楼房并非在第四层设有特别法庭的但泽—诺伊加尔滕州高级法院,而是他一块砖、一块砖地砌起来的哥特式教堂,是厚重低矮的圣母教堂。而在那个从声学角度看来十分精巧的厅堂式教堂内——奠基仪式于一三四三年三月二十八日举行——在主管风琴和回声管风琴伴奏下,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在唱一首声音细长的信经乐曲。“不错,我曾经喜欢过他。可是,他们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了。还在当孩子时,我就用自己的拳头保护他,因为我们马特恩一家,我所有的祖先,西蒙·马特尔纳和格雷戈尔·马特尔纳,我们总是保护弱者。可是别的人更强大,我只有束手无策地看着暴行摧毁这种声音。埃迪,我的埃迪呀!从那以后,在我心中也留下了很多无法愈合的创伤。剩下的是不协调的声音,贝壳放逐法①,我自己再也无法整理的碎片。”
  ①古希腊时,由每个公民将他认为对国家有危害的人的名字记在贝壳上进行投票,逾半数者则被放逐国外五年或十年。
  说到这里,厄尔琳小姐便进行反驳,而吕克塞里希先生和佩特森先生在对闪闪发光的摩泽尔葡萄酒感到兴趣的同时。也赞同她的意见:“亲爱的朋友,还来得及。时间会治好创伤。音乐会治好创伤。信仰会治好创伤。艺术会治好创伤。尤其是仁爱会治好创伤!”这些东西是万能胶、阿拉伯树胶、猫头鹰、瓷器粘合剂和唾沫。
  马特恩仍然心存疑虑,他想冒险试一试。在夜深人静之时,那时候那两位先生喝摩泽尔葡萄酒已经喝得醉眼蒙眬,他把自己粗壮有力的胳膊伸向厄尔琳小姐,把作为陪同的普鲁托这条狗那张厉害的嘴交给她,好走过夜晚的亚琛回家去。因为这条回家的路既不带这两个人穿过公园,也不带他们走过岸边草地,所以马特恩把厄尔琳小姐——她的举止比她说话时还要装腔作势一些——放到一个垃圾桶上。她没有丝毫理由反对垃圾和臭气。她对发酵的垃圾表示赞同,她希望仁爱比这个世界上的丑恶更强大:“不管你要把我扔到哪儿,是把我扔进排水沟,扔到最荒凉的地方,还是扔进无法描述的地下室,你就扔吧。你就把我滚着走,把我推着走,把我背着走吧。但愿你就是那个把我扔着走、把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