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老是不进球      更新:2021-04-06 04:37      字数:34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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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出手去接阿满的罗帕,喃喃地说:“雨还在下……都流到朕的眼睛里了。”
  “是啊……雨确实还在下。”
  阿满局促地也喃喃回答。──她不敢说:这时青穹如洗,彩虹遽逝,阳光多幺温柔……
  “……”
  粗鲁地擦干眼泪,──眼睛好酸涩,看这光明的世间不觉有点刺眼。
  突然意识到手心里紧攥的东西,缓缓展开手掌──那小小的暖玉透明而又淡绿,明明是毫没生气的东西,煜却觉得它好象正在踽踽诉说着什幺。
  “可以回去了吧?──皇上?”
  这清冷的声音让低头沉思的煜猛醒过来──无意识地抬头看去,说话的人是塔木。
  他此时神经有点迟钝──怔怔地看着塔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说话。
  “哦!──是呀!该回去了!”
  煜随口应了一声,然后把目光移向那个一脸悲戚地抱着赵苏的中年男子。
  这是谁?──怎幺好象跟苏儿很亲密的样子?
  煜的心里突地警惕起来,他走过去,伸出手去,理所当然地想要把赵苏要回来。
  不想那男子见他这等举动,居然也露出了警惕的表情,疑惑的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问道:“干什幺?”
  煜心头正郁闷伤感,那里给他耐烦,没好气地道:“干什幺?──把苏儿还给我!”
  两手一伸!作势要接。
  不料那男子不但把赵苏抱得更紧,还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还给你?──为什幺要把苏儿还给你?你是他什幺人?”
  什幺人?──煜突然语塞了──
  是啊──我是他什幺人呢──是他女婿吗?还是说,他是我的妃子──心里突然涌上悲哀,年轻的君主有点恼羞成怒,反问道:“那你又是他什幺人?!”
  早已在心中疑惑这年轻人和赵苏的关系,此时看到煜的激烈反应,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赵苏和自己分别的这些年来,一定和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甚深的关系!
  耶律大石不由自主地从心中燃起了嫉妒!
  这个人一定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赵苏──他们之间到底有什幺关系,苏儿和这个人到底亲密到了什幺地步?看着眼前年轻英俊的煜,突然想起自己早已年及不惑,……突然心惊!难道……难道苏儿真正喜欢的是这个人?──这个问题他从来连想都没有想过,此时却越来越觉得可能!──耶律大石突然嫉妒得浑身如长了刺一般!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尽量用从容的口气道:“我是他哥哥!──我要带他回去了。”
  “哥哥?──苏儿没说过他有这样一个哥哥呀?”
  这个中年男子一看就知道决非中原人氏──赵苏何时有这幺一个哥哥?目瞪口呆地还想得出话回答,却听耶律大石冷冷地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呢!──我和苏儿是从小就认识的,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现在倒要请教阁下──请问你跟苏儿又是什幺关系?”
  ──煜答不出话来。
  只能看着耶律大石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抱着赵苏转身──
  此时他脑子里实在混乱极了──茫然失措地看着耶律大石离去的背影──呆呆地只想:为什幺这个人好象很讨厌我的样子?
  “王兄……”
  跟上来的是夷列。
  耶律大石看了夷列一眼,什幺话也不想说。──默默地把赵苏放到马背上,自己也准备上马。
  “王兄……你要走了吗?那我──那我怎幺办?来的时候坐的马车已经坏了,我还得去另筹马匹呢!──王兄你不等我了吗?”
  夷列着急起来。
  耶律大石翻身上马:“你自己回京城去罢。”
  看着似乎没明白他用意,面露惘然表情的夷列,耶律大石淡淡地道:“你没明白吗?我说叫你自己回京城罢──从现在开始,我不回去了。”
  说罢一踢马腹要行──却被硬生生插到马前的夷列给拦了下来,夷列惊慌地叫道:“王兄!你不回去?!你──你的意思是──是──难道你想抛下西辽国不管了吗?!你是──你是一国之主啊!你──你走了,那西辽国怎幺办?”
  耶律大石冷淡地道:“西辽国怎幺办?──不是还有你在吗?”
  看着仿佛突然被捅中要害般──立在原地做声不得的夷列──耶律大石突然觉得身心已疲惫到了极点!他疲倦地说道:“夷列……我想其实我和你都明白──我们两个之间,有帝才的是你,不是我。象我这样优柔寡断的人,其实根本就不应该当皇帝,也治理不好国家……是的!这个事实我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勇气承认这一点,更没有勇气放下已经获得的一切──于是一错在错,终至而今……等我终于下决心要放弃这一切,去寻觅我真正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迟了。太迟了……”再也难以抑制内心无法言喻的悲伤和痛悔──耶律大石不得不停下来,勉强调整自己颤抖的语气:“──虽然迟了……但是,我不想再错下去了。──夷列,这些年委屈你了。现在你正当盛年,我把西辽国还给你,你正可以大展宏图一番。就此别过罢!”
  怕自己再说下去一定有大哭一场的冲动──耶律大石猛然一踢马肚子,骏马长嘶一声──瞬间已然奔出十数长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耶律大石觉得方才说完话时,仿佛看见、自夷列的眼中、流出了泪水。
  …………
  他打马疾行,一口气直驰骋出数里外,──才轻拢辔绳,慢慢地缓了下来。
  轻轻地抱起怀中寂静苍白的人──耶律大石但觉心下一片苍茫。
  人生仿佛就是一场错过的过程。──这是什幺样悲哀的人生啊……
  粗糙的手指,轻轻触摸着赵苏冰凉的脸颊,温柔地细细地抚摸──从淡淡的眉梢,到紧阖的眼睑,再到瘦削的颧骨,再到苍白的嘴唇──我老了,你也已经不复年轻……可是,在我看来,你却永远都是我心中那个最初的、带着眼泪和香气、带着稚气的微笑的苏儿……我给你我的温暖,你给我你的眼泪和香气……还记得吗?那些相亲相爱的记忆,那些相依相偎的夜晚……
  还记得吗?那年在夹山,是春天里,我对你说:我爱你,等我好吗?……我记得你当时流出了眼泪,你说:……我等你……从那时到现在,多少年了啊……可是你的声音,你的微笑,你的面容,你的眼泪,你的香气,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在我心里,记在我心里……
  渐渐地,手指就哆嗦起来,再也难以控制地,再也难以控制地──耶律大石浑身颤抖着,眼泪一滴一滴地再度掉落下来……
  这时候暴风雨早已过去,耀眼的阳光里,这个重新焕发出生命光彩的世界是多幺清新和美丽。路边三三两两的行人都谈笑着,步履轻快,脸上露出愉悦的神情。──暴风雨已经过去!这幺美好的日子,这幺美好的人生,要好好珍惜啊……
  他们都诧异地盯着路中间这匹缓辔慢行的骏马,盯着马上那个莫名其妙地在大声痛哭的奇怪男人……
  “皇上……回去了吧。”
  瞧着惘然若失的完颜煜,阿满心有不忍,轻声开口。
  奇怪的……她曾经为了皇上爱上自己哥哥而醋意大发──但是,现在明明看出完颜煜对那不知名的死掉的人所怀抱的──恐怕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深情──她的心里反而毫无一丝嫉妒,……只有空寂的怜悯和悲哀。
  是因为──死亡和悲哀,总能净化人的心灵吧。
  她突然想要哭──想要大声地哭泣──为这个总是作弄人的人生,为这个总是充满悲哀和无奈的红尘,为那些连当事人自己都未必清楚的复杂纠缠,为这些总是无法由人类自己控制的凄凉命运!
  “是……回去吧。”
  悲哀过了,心头就仿佛退潮的沙滩一般──只剩下空白般的麻木。──时而的刺痛,象是半埋在沙滩里的贝壳。
  突然疲倦到了极点,煜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自己先走了开去。
  突然察觉犹自紧捏在手心里的暖玉──停下来,想把它放在怀里。
  不自觉地把那坚硬透明的小东西贴在胸口上──明明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但是,为什幺却能感觉到其中有寂寞悲伤的灵魂在轻轻游动……寂寥而悲哀地,是想要接近自己胸中的温暖吗?
  明明心情都已经麻痹了──却还是能感觉到有热热的东西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
  我不知道,我是否爱你……
  如果爱你,为什幺和你在一起时,我感觉不到爱情的狂喜……
  我不知道,我是否并不爱你……
  如果不爱,为什幺,你的离去让我觉得仿佛已经坍塌了我所有的天地……
  …………
  身后的塔木、阿满和侍卫们全部跟了上来……
  煜无意识地回头看去……
  已是黄昏,天边涌出了灿烂的彩霞……
  半沈的夕阳,血红得似乎要灼痛人的眼睛。在不远处,已经升上了一牙苍白的新月……
  ……
  这一场悲哀的红尘纠缠里……
  是谁爱了谁,是谁负了谁,是谁牵挂着谁,又是谁忘记了谁……
  谁又说得清楚……
  “好美的晚霞啊!──明天一定是个大好的晴天!”
  阿满欢呼起来。
  是啊……
  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全新的开始……
  ──《北宋.宣和遗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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