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5-09 17:59      字数:1842
  ,烟花瞬即归于寂灭,只有过去经受的绝望痛苦,残留夜空。夜使她清醒并凛冽。
  “我知道,你要出国,会见国际同行,要建新房子,忙于打理世俗事务。你需要精神与思想,你恶心使人向下的日常生活,你不屑一顾,比如意外怀孕事件,比如女人的子宫。”她的心碎了一千次,此刻,心的碎片活跃起来,像千万个利锥,扎向她,令她千疮百孔。她心里宽容了他,嘴上仍然锋利。
  他原本将她抱得很紧(以至于她胸前的玉猪硌疼了她),听了她这番言论,便颓然放手,走远几步,摸出一支烟点燃,眼望窗外,满脸悲慨。
  “怎么?伤着你了?”她笑起来,“伤了你的精神?还是肉体?”她手放胸前,抓住谢不周送的玉猪,心头掠过白色的野菊花,想到他说的“人要成为海”。
  他身体微躬,面色难堪,“你怎么解恨,就怎么说吧。”他垂下头,花白头发落在旨邑的眼前。她无法继续讽刺他,面对他风吹即倒的单薄(虽然他身高体壮),她感到自己的温柔,第一次嗅到他油性头发的芬芳时诞生的幸福,此时又漫上心头。她几乎要倒在他的怀里。然而,她把温柔藏起来,依旧微笑着说道:“中国人对抗外侵时,要是像你和梅卡玛一样齐心就好了。真是一床被子不盖两种人。你们是值得称颂的。我敬佩你们。”
  “我……呃……无话可说。”水荆秋的忧伤比屋内的一切陈设真实,“以后……呃,我会让你知道的,现在我不想说。”
  “我们还有以后吗?你留有多大的谜底,要让我猜多久呢?我现在猜吗?”旨邑问道。平静。平淡。平和。然而,她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尖锐的唿哨。她站在自己一无所有的子宫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旷与静寂。
  “呃……你永远是我最心疼的人……永远都惦记你。”
  “那就把你以后将告诉我的事情,现在告诉我。我不喜欢猜谜。也不想恨你。”
  “我怎么对你说呢?说她在一九八九年不顾一切救了我的命?那段特殊的经历我当然不会忘记;说她久病在身,要定期做透析?……呃……所有的因素都只能成为藉口,我怎么能说那些东西?我没有资格爱你,没有资格请你原谅我对你的伤害……呃……我像在做一个噩梦,老是醒不来。活着那么多无奈,忍耐,不由自主……当恶人好,恶人自由……呃,旨邑,我心疼你,你是我内心的骄傲……我要你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记住,不要再爱已婚男人……呃,叫我怎么对你说啊!”
  水荆秋盯着地板,仿佛在地板上计数。纷杂的情感如蓬乱的头发。他躬身听罪,似乎一根稻草的重量就能将他彻底压趴在地。旨邑心里的疼一阵紧似一阵。她没有想过,她多次设想的强大对手梅卡玛竟是一个病弱女人,她居然时常对一个病弱枯槁的女人醋劲十足,那是多么可笑而羞耻的事情。事实证明梅卡玛是强大的,她强大正是因为她的虚弱。此刻,旨邑感觉对梅卡玛的巨大歉疚,她后悔给病弱的梅卡玛打电话,也理解了水荆秋何以大发雷霆。她再次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承受的伤痛不是水荆秋给的,那只是上帝的旨意。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就如她注定要在高原死里逃生,并且与水荆秋相逢相知。她感到是她给水荆秋强加了巨大的责任与重压,她应该独自处理,这只是她“自己”的事情。
  “荆秋,对不起,我伤害了你的家庭,我真的很愧疚……其实,我……我根本没有怀孕,我只是想试探你,假如我怀了孩子,你会怎么对我……你怎么那么笨,偏要躲着我,还要当恶人,说出那样狠心肠的话。”旨邑突然撒谎,想帮助水荆秋减压,想承担命中注定的浩劫。
  水荆秋闻言呆住了。乱草丛中,两只小眼睛如萤火虫般闪烁不确定的光芒。她如夜空那样宁静、从容、毋容置疑。他在她的包罗之中。慢慢地,仿佛有夜风吹散了他脸上的倦怠,面容如被朝露滋润的叶子舒展,卑微的孱弱感消失了,仿如吸收了足够水分的树苗,有了挺拔迹象。
  “旨邑,你在开玩笑?”他像蜗牛爬到一个高度,缓慢地回首悬崖峭壁。
  “什么是玩笑,什么又不是玩笑呢?假的虚无,真的更虚无。”旨邑仰面望着他,像他们恋爱时一样。痛苦深藏在她柔和的面容背后,刀尖顶在心口。她问自已,是否还可以继续爱他。物非人不是,她和他之间,无异于生死两隔。她明白,女人不幸,只是因为她长着一个子宫。
  “呃……你?我……呃……”水荆秋说不出话来。
  他们在暮色中消沉。尖锐的电锯声穿越他们的精神空间。尘世的人,正在顽强地制造日常生活的喧嚣。只有湘江水平静地绕过岳麓山。卑微孱弱的植物面对滚烫坚韧的湘江秋水,仿佛超载的运输船只,随时可能沉没水中。
  2005年3月至2006年8月22日
  写于凤凰、十堰、武汉、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