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5-14 21:29      字数:4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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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晓声告诫‘警惕梁晓声’”这一“花边文字”,却使池田寿龟老先生非要“拜访”我不可了。他先打电话与我联系,说他接受了外文出版社交给他的任务,正在翻
  译我的《从复旦到北影》和《京华见闻录》两篇自述体文章。本打算初步翻译完了再“拜访我”。见了晚报上那篇文章,禁不住希望立刻见到我了。。
  几天后我在家里接待了他。很矮,肤色很黑,头发花白的一位日本老先生。脸上皱纹多而且深。看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记得他当时穿了一件旧风衣。一条很普通的线围脖差不多是胡乱地缠在脖子上。一副不修边幅甚至有几分邋遢的样子。那一天外边刮大风。他在北影门口就下了出租车。北影院内到处正在营建。他走走问问,走了十五六分钟才走到我住的十九号楼。待我见到他,他已浑身灰土。灰土藏进他脸上多而且探的皱纹里,看去蓬头垢面的。
  他进了门不停地搓着双手说:“好冷,好冷,冷的‘斜乎’!。。”一口中国话说得挺流利。那一天的确很冷。他穿的也太单薄。我先请他站到走廊里,替他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一通扫。扫尽他身上的
  灰土,又兑了盆热水,带着毛巾香皂,请他到筒子楼的公共洗脸池那儿洗把热水脸。他脸上灰土太多。几把脸洗过,水已浑了。他的目光便望向我拎在手中的暖水瓶。心中有请求又不便开口。我看出了他的意思,又替他兑了一大盆热水。他这才得以将他的脸洗得干乾净净,一边从内衣兜里掏出柄小梳子梳他那被风刮得乱蓬蓬的花白的头发,一边环视着公共洗脸池四周。不消说,那是我们那幢筒子楼最有碍观瞻的地方。垃圾触目皆是。水池子里沉淀了一层油腻腻粘乎乎的污浊。
  他问:“你们全楼的人每天都在这儿洗脸?”我说:“只是住二层的人在这儿洗脸。也不只在这儿洗脸啊!刷牙漱口,
  洗衣服洗菜淘米。总之一切用水的方面,都得在这儿进行。。”他说:“那。。”沉吟之际,将“那”字拖得老长。我看出他想说的是一一“那为什么不将这儿搞得干净点儿,卫生点
  儿?”但他在拖得老长的“那”字之后,说出的却是“这儿挺冷的,到你家去吧!”那儿的确并不比外边暖和。外面的大风扬着灰土,正从没了玻璃的窗口一阵阵扑入。。我赶紧挽着他回家。他一手拿盆,我一手拎暖水瓶。不挽着他,怕他
  磕了绊了摔一跤。我家也不比外边暖和多少。我住阴面儿。还没来暖气,窗户也透风。我见他仍紧缩着身子,知道他还是觉得冷,便打开衣橱,取出我的呢
  大衣请他披在身上。接着为他沏上杯热茶。并插上电取暖气摆在他近前。。于是我们的交谈渐渐开始。池田老先生就我原著中的一些字、词、句和时代背景提了一些翻译方
  面的技术性问题,我也一一作了回答之后,他合上他的记录本儿,满意地笑
  了笑,试探地问:“我能不能再就晚报上那篇文章提几个问题?”我愣了愣,一时不明白他何以对那一篇“花边文字”感兴趣。我也笑了笑。。不待我开口,他又补充说:“我是不是有点儿太冒昧了?用你们中国人
  的话来讲,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若不愿回答,可以不回答的。已经超
  出了咱们谈话的正题嘛!我不会因为你不愿回答就不高兴的。”
  我说:“请问吧池田先生。您提出的什么问题我都乐于回答。”
  我觉得他是一位既和善可亲又平易近人的日本老人。就像一位我早已熟悉的,既和善可亲又平易近人的中国老人。我内心里已经开始喜欢他了。
  “那我就问了,好么?”
  “好的,您请问吧。”。
  “你认为,对那个受骗的女人而言,上将的独生子,中国作家的身份,和可以到日本去定居生活,嫁给一位早稻田大学的正教授,哪一方面的诱惑力更大些?”
  他问得我不禁一怔。但那仅是片刻之间的事儿。我随即回答:“也许后一方面的诱惑力更大些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位上将的独生子,身份又是作家,仅仅这两点,在中国已经不太能使那些爱虚荣的女人们上当受骗了么?我曾听一些中国人说,前几年,只要一个骗子自称是高干子弟,而且骗术高明,那么几乎就可以骗遍大半个中国的啊!”
  他问得很恳切,我看出他的困惑是真的困惑。
  我不加思索地说:“对于某些中国的骗子,前几年行骗的‘大好形势’,已经过去了。
  如果一个男子,仅仅是什么上将的独生子,对某些虚荣的女子并不够。关键还在于他的父亲是否仍活着,是否仍掌握实权。如果已经死了,或者已经无实权在握,上将的儿子就远不如能将一个女子带出国的男子了。比如您吧池田先生,在某些中国女子眼里,就远比一个并不能将她们带出国的上将的独生子更有魅力。你可以将某些中国女子带出国是不是?”
  池田老先生不好意思地笑了:“是的是的。但是我没那种念头儿,我十分警惕中国的爱虚荣的女子。你告诫她们不要上当受骗,同时也告诫了我不要上她们的当受她们的骗。用你们毛主席的话说──我要谨防‘糖衣炮弹’呢!”
  我也笑了。
  我说:“对。您是得谨防着她们点儿。那个骗子行骗的伎俩,虽然并不高明,可却是‘全方位’的。上将的独生子这是一种高贵的出身。作家是一种在中国仍较受尊敬的职业。
  近百万美元是一种优越物质生活的保障。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正教授是许多中国男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出国定居是一种时髦。是摇身一变仿佛成为高等华人的途径。这几方面综合起来,对某些虚荣的女子,男子行骗的实力就相当强大了。不是什么‘糖衣炮弹’,简直是‘糖衣原子弹’了!而某些中国女子是很爱吃甜食的。”
  池田老先生又笑了。他微饮一口茶后,再问:“但是你能否向我解释清楚,究竟为什么,那个骗子非要说他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正教授,美国人要来买他家的房产和字画,而不反过来,说他是美国某名牌大学的正教授,日本人要来买他家的房产和字画?这两种说法,对于一个爱虚荣的中国女子,有什么不同的意义么?”
  我凝视看他的脸,咀嚼着他的话,忽然明白了──明白这日本老人,何以冒着大风来见我,何以对一篇比豆腐块儿大不了多少的“花边文章”感兴趣。。
  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在“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人的心目中,美国和日本,究竟那一个国家对中国的影响更举足轻重?美国人和日本人,究竟哪一国人对中国人更具有心理亲和性?
  他要由我获得到的,是最后这个“题中之题”的答案吧?而我没思考过他的疑问。我只好说:“也许由于美元一向比日元更坚挺啊!”。。后来池田老先生又到我家来过一次。我原本想请他吃甲鱼。甲鱼当年
  四十多元一斤。我打算将炖甲鱼做为我请他的家宴的“压轴菜”。他一听,连连摆手说:“免了免了。”我说:“一只几斤重的甲鱼,中国作家诚心请客还是完全买得起的。”
  他说:“可是你别忘了我的名字叫寿龟啊!我怎么能自己吃自己呢?用你们中国话讲,这犯忌对吧?”
  于是我向他解释:“甲鱼是甲鱼。龟是龟。中国人只吃甲鱼,很少吃龟。但是您既然觉得犯忌,那么‘压轴菜’就只好请您吃鸡【口罗】?想当年,你们大日本的皇军,每到我们的一个村子就抢村民的鸡。你们日本人那么爱吃鸡?”
  说者无意,闻者顿窘。他一时竟默默无言起来,目光盯着电视看他未必就多么喜欢看的中国
  歌舞节目,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再不开口。直至吃饭时,他才没头没脑他说了一句:“要是不曾发生过多好。”我问:“什么事啊?”──以为他又提那一篇“花边文字”呢。他低下头说:“日本侵华战争。”许久未抬头。。。池田寿龟老先生,是我结识的第一位日本人。我经由他而感到,某些
  日本人,对于日本与“改革开放”后的中国的关系,是比普遍的中国人更在乎的。某些日本人非常明白,日本若想在西方世界的国际关系中获得好感,树立优良的国家形像,目前仍是相当难的。日本若想在亚洲的国际关系中获得好感,那么首先必须获得中国的好感。而这又必须从日本人能获得中国人的好感开始。舍此,日本不能在亚洲树立起优良的国家形像。那么也就意味着它不能在全世界树立这一形象。我不清楚明白这一点的日本人究竟有多少。但池田寿龟老先生肯定是其中的一位。他和他们,无疑是些日本的“忧国之士”。起码是他们这一代人中的“忧国之士”。我并未和他就这些话题展开来坦率交谈过。我仅仅是凭着我的敏锐的理解力感觉到,以上那些对中日关系的关注,进一步说是日本人出于本能而对日本的忧患,肯定存在于他的头脑中。。
  我到他住的友谊宾馆外国专家公寓去看望过他一次──因为受到他两次真挚又热情的邀请。他的老伴儿亲自做了日本小点心款待我。是些好看又好吃的小点心。。
  春节前,他留下译稿,携老伴儿回日本去了。他谢绝了外文出版社的
  送行,却在电话里希望“麻烦”我一次。我也就“当仁不让”了。毕竟是两位异国老人,对北京机场不熟,带的东西又多,整个儿全懵。
  在出境口还受到了开箱检查,虽然并没检查出任何违禁的东西,但老伴儿俩已汗滚滚下了。因为已经开始登机了,我们这儿还要重新收拾皮箱。
  临别之际他从风衣兜里掏出一个卷着的信封,往我手里塞。我以为是钱,坚拒不受。他急得直跺脚,连说:“一点儿心意,一点儿心意。。”他老伴儿也在一旁不停地鞠着躬说:“谢谢!谢谢!。。”
  我只得违心收了。众目睽睽之下,觉得极不好意思。觉得四面八方投注过来的目光,都是那么意味深长那么怪怪的。大概人们都以为那信封内装的是美元或日元。当时我自己也这么以为。仿佛当众接受小费。心里别别扭扭的。暗想我是送客,又不是杂役啊!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我撕开了那封口的信封──却并非美元或日元。而是一双灰色的男袜。
  我不禁徒自的失笑。。
  至今,一到秋季,我仍常穿它。
  日本袜子就是经穿。这一点不承认是不行的。
  池田老先生回到日本不久,便给我写来情深谊长的信。他的汉字写的很有特点,方方正正的,隶书笔体。以后,每至新年前几天,我都会收到池田老先生寄来的贺卡。贺卡上总是写满了他那方方正正的的隶书笔体的字。他们记得我儿子和妻子的名。贺卡上总不会忘记对我儿子和妻子的祝福,又总是少不了这样一句话──“我虽然又老了一岁,但还在为增强日中友好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可是我一次也没给他回过信,一次也没给他寄过贺卡,第一年第二年收到他的贺卡。以为不过是日本人的礼节。但是第三年第四年直至去年,年年都收到.已有七八份。它们在我心中就渐渐沉甸甸的了。哪怕完全是一种礼节,对这种礼节的顾全态度,在我们中国人之间也是不多见的。何况我已经不将那些贺卡仅仅当成礼节,而开始视为真挚的友情了。真挚的反意词是虚伪。人不太可能将一种虚伪延长七八年之久。我足中国的普通公民,他是日本的普通公民,正如我对他无所求一样,他对我也是无所求的。生活在两个国家里的互无所求的男人,这一种友情是值得珍视的。池田老先生是很珍视了,我也要像他一样珍视起来。今年我一定要买最美的贺卡寄给他。并写上对他和对他夫人的衷心祝福。。
  彬本达夫先生我结识的第二位日本人,是早稻田大学的彬本达夫教授,名副其实的正教授,不是那个冒牌的“梁晓声”所自我吹嘘的什么正教授。彬本达夫先生还是早稻田大学近当代中国文学研究所所长,他译过我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父亲》、《母亲》、《黑钮扣》,皆发表在《当代中国文学季刊》上。我们的交往当然是从他译我的小说开始的。而我见到他是在一九九二年或九三年。他来北京参加“老舍作品国际研讨会”。“我是中国方面正式邀请的唯一的日本代表”──他在电话里这么对我说,语调中充满着自豪感。
  我请他到家里来做客,他愉快地答应了。
  他来那一天我在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门口迎候他,却没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