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5-14 21:30      字数:4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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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在学校里,最活跃的是中文系的学生。这一次,却让新闻系的学生出尽了风头。
  几乎每个系都有学生参加。还有不少老师,教授们也参加了。辩论进行得相当激烈。有同学认为,这件事是某些大学生天之骄子的准贵族心态的大暴露。实际上是八旗子弟纨绔而丑陋的遗风之现代标本。从根本上说与知识分子应具有的精神素质格格不入。持这种观点的同学言词犀利,个个疾恶如仇。有同学认为,这样的一件事根本不值得进行如此严肃的辩论。时代不同了,对任何事都应持更宽厚的态度。旅游就是寻求欢悦的方式。有人从中挣钱。有人为此花钱。各得其所,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辩论这样的事本身就是小题大作,无事生非,哗众取宠。证明辩论的发起者们不甘寂寞而已。老师和教授们,只是听,没有参与辩论的。
  由这一件事引发开了校外的辩论:大学生究竟算不算是天之骄子。究竟什么是贵族心态,究竟什么又是准贵族心态?知识分子,在当代又究竟应具有什么样的精神素质?当代大学生究竟算不算得上知识分子?有同学说,如果像我们这样的名牌大学的大学生,都不算知识分子的话,那么我们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岂非比熊猫还少了么?有同学说,别忘了我们还没毕业呢,不过是知识分子的分母。只能希望从我们中会产生未来的知识分子。够不够得上是知识分子,主要不是由文凭来区别的,而是由是否具有当代知识分子的思维方式来区别的。分母越大,分数越小。有同学说,这是典型的思想分类法。也是简单化的政治分类法的翻版。凡有大学文凭的,都应被视为知识分子。不过知识分子和知识分子,又另有不同而已。有保守型的,有激进型的,有专业型的,有仕途型的。好比同是一种花,品种繁多。哪一种类型,都不应自以为是,老子天下最知识分子,而歧视别种类型的知识分子。
  有同学说,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只有一种类型。那就是‘毛’型的知识分子。谁都是‘毛’谁都不是自己的‘皮’,想成为一张‘皮’也根本不可能成为一张‘皮’。过去是附在工农这张皮上,现在工农这张‘皮’,社会地位贬值了。知识分子又转而去附国家这张‘皮’,附得牢靠的,就得意洋洋,心满意足。想象自己是国家多么多么重要的一部分。附得不牢靠的或自我感觉还附不上去的,就觉得失意,觉得怀才不遇。‘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证明人在东篱,心向往南山。
  斜眼病。瞥南山,南山上又有什么呢。还不是瞥向仕途路上么?连陶渊明、李白、杜甫、甚至屈原,都是这么样的一些‘毛’,何况我辈莘莘学子呢?有同学说,古今中外,知识分子从来都是‘毛’。只能是‘毛’。只能
  是‘毛’又委屈于是‘毛’,不甘是‘毛’,却幻想当‘皮’,那不也是一种晦暗的心理么?更有同学说,辩论这些干什么呀?我们不过是被缓期四年的待业青年。翻翻我们毕业生分配工作档案吧!八十年代初,就拿你们新闻系来讲,分的都是哪些单位?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日报》、电台电视台等等。外地的,有几个不分在省市主要新闻部门的?现在呢?能分到少年报儿童报也不错了。
  想分得更好些,我问问你们削尖了脑袋能去得了么?知识大贬值的这个时代,所谓知识分子的精神状态和心理状态,除了像一条条被抛弃了的狗的心态,还能是什么心态?这一个同学的发言,使会场肃静了好几分钟。每个人都似乎忽然意识到了,坐在这里听一通有演讲癖的人进行辩论,其实是很索然的事。正在主持人觉得怪尴尬的时候,又有一个人站起来发言了。
  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肖冰。他说:‘我想提醒大家注意一个事实。我们今天举行的辩论,是由一张放大了的照片引起的。我对引发开去的,关于知识分子的一切辩论不感兴趣。正如受着民生问题围困的人,对民主问题不感兴趣。因为他头脑中首先不会产生那么奢侈的要求。’
  他的话立刻遭到一片嘘声。因为在普遍的大学生中,‘民主’是一个很神圣的词。还没有人公开声明自己对民主问题不感兴趣。许多同学觉得他在亵渎他们的崇尚民主的思想。而他相当镇定。别人嘘他的时候,他就闭口不言。嘘声一过,他又说:‘我还要提醒大家注意第二个事。那就是,那张被放大的照片上,我们的女同学在笑而背夫也在笑。上下都在笑,就笑得很和谐。很完美。我认为可以选送参加什么摄影比赛。最好这么命题——黄山的笑。
  也许,那个背夫,内心里还充满了对那位女同学的感激呢?因为她使他多挣了一笔钱。。’他的话还没说完,立刻有许多人站起来反对他:‘请问,把钱给背夫,而不坐在他头顶上,岂不更符合大学生的做法么?’‘你有什么根据认为那个背夫内心里怀着感激?’甚至有人骂他,‘滚!滚出去!你大概就坐在过背夫的头顶上吧?你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在这里发言!’如果他以一种调侃的,风趣的,玩世不恭的态度说他那番话,也许不至于遭至那样的哄斥。
  而他说得太认真、太庄重,听来太具有结论意味儿了。这就使许多人感到,他不但否定了一切人说过的话,而且也当众挖苦了说过话的一切人。他依然相当镇定。于是有些女同学对那些围剿他的男同学抗议——‘让人家说下去!’‘人家话还没说完呢,为什么打断人家?’‘各抒己见嘛,凭什么让人家滚?’他那种镇定,显然大受那些女同学的青睐。也许还征服了她们的心。当时我明白了,一个人,即使他其貌不扬,即使他身材瘦小,在成为众矢之的的情况之下,能保持住一种镇定,他没有魅力也似乎有魅力了。他不英俊也似英俊了。比起那些平时处处故意表现潇洒倜傥,张口则滔滔不绝,侃侃而谈,而听到一声嘘,就面红耳赤,立刻坐下一声不吭的才子们,他的的确确是显示出了不寻常之处。对那些伪才子们,你们作家们怎么说?”
  我说:“银样蜡枪头。”
  她说:“当时我也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起来。他从容不迫地进行驳斥。他说:‘你们在座的大多数人,’说时,还伸手一指:‘你们过生日的时候,可以毫不迟疑地一出手就是十几元,买一个生日蛋糕。甚至,还可以一次就花掉几十元,去下馆子,可对那些向你们乞讨的男孩,女孩,老人,和妇女,
  你们何曾表现过一点儿慷慨好施呢?你们买一个茶蛋,都和卖茶蛋的老妪讨价还价一番。你们一块儿买汽水喝的时候,难道没做过互相掩护,企图多喝一瓶的事么?难道,我能相信你们,会白给一名背夫十几元钱,而放弃可以坐在一名背夫头顶上的机会么?你们在这里说的是一种话,表明的是一种看法。如果真到了黄山,你们说的未必不会是另一种话,表明的未必不会是另一种看法。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未必不会也想花上十几元钱,坐在别人的头顶上,悠哉游哉地登上黄山。甚至,登上‘鲫鱼背’?你们会说背夫要的钱太贵了,你们也会讨价还价,就像某些总希望买到最便宜的东西的人,和市场的小贩讨价还价一样。你们心里会想,如果只花几元钱,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竹椅上,便能游览遍黄山的话,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啊!甚至也许还会想,最好竹椅有遮阳的棚盖儿!这就是你们中的某些人。你们像少爷和小姐一样花费着你们父母每个月寄给你们的钱的人,难道会对别人产生真的同情?你们知道背夫们是怎么想的么?你们了解他们么?就算你们把钱白给他们,他们中的多数人,也不会白收,也肯定要请你们坐到他们头顶上。因为那样,他们才觉得,那钱是自己挣的,花着也仗义。就算他们白收了,他们心里反而会暗想:他妈的,那小子跑黄山来施舍来了,大概内心里窝藏着什么罪孽吧?你要赎,你就得大方点儿,起码一百元,那也算施舍!十几元就想赎罪?你做梦吧?。。’
  教室里异常静。在我入校后,只有一次的情形能和那么静的情形相比。就是有一名历史系的四年级的学生,假期在家乡犯了流氓强奸罪。开学后公安局的人到学校来进行二次宣判,恰恰也是在那同一所大教室里。大家当时的神态,仿佛又是在聆听宣判似的。他们讲的事,在大学生中是发生过的。当时除了我,我想很多人内心里都会承认这一点。但是,承认是一回事,能否承受他那种公开的面对许多人进行的,带有挑衅意味的,尖刻的,冷嘲热讽的抨击,显然又是另回事。我想人们肯定都觉得,遭到了他的羞辱。那一时刻,他站在大家面前,显出了一种毫不掩饰的目中无人的轻蔑。岂止是轻蔑,简直还包含有毫不掩饰的憎恶意味儿。
  仿佛人人都是伪君子。仿佛人人在他之前所说的,若不是自我表现的话,便一定是言不由衷的,习惯成自然的假话。起码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空话。我至今仍不能充分的根据判定,当时在他自己的潜意识中,是否也有着自我表现的成分。终于有一个显然被他的话大大激怒了的学生猛地站了起来,像他每说到‘你们’两个字就指着大家一样,也指着他厉声喝问:‘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背夫们的角度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你对那些背们又了解多少?你以为自己是谁?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上帝么?’他目光咄咄地逼视那个人,冷笑着说:‘我当然不是上帝。但三个暑假里我都当过背夫。我在黄山背上背下的大学生研究生何止百人。我感谢他们使我有机会公平合理地挣他们的钱。有人的活法是不断的花钱。有人的活法需不断的挣钱。当他们寻找不到其他的正当的方式,就只有靠租贷自己的体力。我们都是大学生,而我是不得不面对这一现实的一个大学生。所以我尊重这一现实。’他解开衣扣,向大家转过身,褪下了上衣使大家看到他的脊背。同时他说:‘这深深的痕迹,像标志印在我身上。
  黄山的背夫们欢迎更多的大学生明年还去游览黄山,我将在黄山恭候诸位。’他说罢,从容不迫地穿好上衣,离开了教室。离开时,对谁都没看一眼。。”
  索瑶沉默了。
  我也用沉默真心实意地奉陪着她。
  她低声问:“你怎么看?”
  我反问:“你指什么?”
  她说:“辩论。”
  我说:“一切人们进行辩论的事,本身都是没有唯一正确的定论的事。”
  “那么对他呢?”
  “看来大学对他和对你是不一样的。”
  “你认为对他是怎样的?”
  “也许是另一种炼狱。”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她的声音更低了,“辩论会以后,我想,他的孤独将会结束了。许多原先不理解他的古怪性格的同学,肯定将对他增加理解了。经济条件优越的同学,说不定由此受到启发,开始关注到某些像他一样的,大学里的‘六等公民’了吧?在我们的大学里,一等公民是侨胞后代。二等公民是大公司和大企业家们的儿女。三等公民是高干们的儿女。四等公民是知识分子中的某些自由职业者的儿女,比如有个体执照的律师、医生、演艺人员、拥有专利的人们的子女。五等公民是平民子女,六等公民,便是来自僻远而穷困的地方的农家子女。我想,也许会有人创立一种什么‘会社’的,以使人乐于接受的形式,关心一下‘六等公民’们吧?然而我想错了。他更是一个孤独的人了。普遍的男同学们,更疏远他了。有些男同学,在许多场合,一看见他,就唱‘我的家乡并不美A 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A 男人为它累弯了腰A 女人为它锁愁眉A 过了一年又一年A 过了一辈又一辈A……’而且只唱这首歌的上段,并不唱下段。哪一所大学里,都有那么一伙嬉皮士。他们玩贵族玩得很火。有的女生穿三百多元一条的裙子,这你相信么?你别那么瞧着我。虽然我父亲当过市长,但离休了啊!何况那不过是一个中等城市。如果没有一处新开辟的疗养地,十之七八的中国人原先想不到它的存在。你还那么瞧着我。我不能算是大学里的贵族学生。真的不是。比三等公民低,比四等公民高罢了。我认为我跟那些学生不一样。我不玩世不恭,也不纨绔。我觉得自己挺善良,挺富有同情心,挺愿意主动用心灵去理解别人的。我想,那些一看见他就唱歌刺激他的人,心理是很糟糕的。大概他们认为,?